正文 第22章 春欲晚(3 / 3)

“你這是什麼意思?”

連錦年笑,淡若三月梨花。

“傻瓜,這都看不出來嗎?”轉身朝她示意,那馬兒身上駝的包袱,“他們要立九弟,要立煜華,便讓他們立去……我不管,我隻要和你在一起。”

“你是偷偷出宮的?”心中卻不知是驚喜還是驚訝,隻覺得腦子中一片空白,不能思考。

身邊的杭逸風,綠蘿和小順三人,亦是麵麵相覷,不敢相信。

連錦年笑:“怎麼是偷偷出宮呢?”一挑好看的眉毛,“我可是光明正大,從乾華門策馬飛馳而來的。”

心中卻微歎。

如今,朝中上下怕是早就得知這消息,亂作一團了吧?

“可是……”淚痕猶在,嘴角卻是掩飾不住的喜悅,“皇位……”你真的能放下皇位,和我一起浪跡天涯嗎?

“還猶豫什麼!”連錦年故意不耐煩地,“快上車,我們走吧!”轉身,對杭逸風淡然一笑,是感激,亦是請他放心。

杭逸風心下了然,釋然一笑:“清兒,既如此,我便告辭了。皇……連大哥的這匹馬,能借我吧?”

雖有千萬般的不舍,卻依然隻能放下。

清兒心底愛的依然是連錦年,隻有與他一起,方能開心罷?

沒想到,他亦與林遠一樣,帶不走她。

連錦年點頭,轉身去拿下自己的包袱,對杭逸風施了一個禮:“這些日子,多謝了。”

杭逸風笑而不答,躍上馬背,隻再深深看華清一眼。

在抑製不住淚流下之前,策馬而去。

望著那漸行漸遠的影子,華清心底亦是不舍。

想起那些在藥廬的日子,想起那在山上采藥,玩鬧的日子,想起那首提燈籠的歌謠,想起逸風幫助她的一切——

一切如昨日,卻物是人非。

“清兒。”連錦年掰過她的肩,迫她與自己相視:“與我一起浪跡天涯,你可願意?”

華清漠然看著他,久久無語。

看著她的表情,連錦年心中焦急:“……不願意嗎?”

不能原諒他嗎?

過去的一切,即使他願意舍棄皇位與江山,她依然不願意忘記嗎?

頹然地垂下手去,唇邊是勉強的笑:“沒關係……以後,我會好好地對你……”

卻是忽然,華清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願意,和你一起浪跡天涯……”

即便是再多的恨,再多的仇怨,在他決定放棄皇位選擇她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釋然了。

過去的便讓他過去罷了。

隻要這一刻,知道彼此的愛。

“主子……太好了……”一邊的綠蘿卻是忍不住哭了出來,緊緊揪住了小順的衣襟,哭得唏哩嘩啦。

小順亦是禁不住,背過身子去擦拭淚水。

華清不禁破涕為笑,上前拉了綠蘿的手,正要安撫她,卻——

若有似無地,一陣雷動般的馬蹄聲傳來。比方才連錦年的飛馳更加的有力響亮,似乎是一大群的馬屁飛馳而來。

華清心中一沉,轉頭看連錦年:“怎麼回事?”

連錦年亦是抿了嘴,眉頭緊鎖。

心中猜測:難道是他們……

“主子!快上車走罷!”綠蘿心驚,急忙催促道。

可千萬別再有什麼變故了!

華清卻是搖頭。

“我們的馬車,再快也不及他們騎馬的……是福是禍,聽天由命罷了……”

連錦年亦是如此想法,便握了華清的手,隻淡淡對她一笑。

那手心淡淡的溫度傳來,給她莫名的心安。

大隊人馬絕塵而來,帶頭的正是董瑜。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眾大臣下馬,紛紛跪倒在連錦年麵前。

連錦年麵無表情:“我如今已不是皇帝了,你們的皇帝,是連錦涵,或者是我的兒子連煜華。”

落字鏗鏘,似表決心。

董瑜上前:“臣請皇上三思!就王爺什麼情況,各位同僚心中都清楚,這大皇子年幼,若傳位於大皇子,太後必要掌權,外戚之患堪憂……為了天下百姓,臣等跪請皇上回朝!”

連錦年嘲笑地:“如今想起外戚之患,想起天下百姓了嗎?當日在大殿之上,不是你們要我做出選擇,讓位給九弟或者煜華的嗎?”

董瑜尷尬地:“臣等也是無奈之舉,隻期望皇上能送德馨公主出宮……”說著眼角餘光還瞟了華清一眼,“並不是真心要皇上退位……”

連錦年心中了然。

楊奇秀雖表麵上看來與世無爭,這收養煜華一事卻無疑是暴露了她的野心。董貴妃是他的妃子,一旦他退位,便相當於守寡,空有一個太妃之名,卻毫無實際利益。

董家失去了他連錦年,怕也是風光不再了吧?

而要九弟來坐皇位,怕是要貽笑大方的。

“如今我的心意亦沒有變。”連錦年冷然地,“你們又來做什麼。”

那董瑜尷尬地:“皇上……這……”

身後有人卻忍不住了:“隻要皇上肯回朝,臣等願意接受德馨公主留在宮中。”仿佛也是極不願意般,幾乎是吼出來的。

“哦?”連錦年挑眉。

“但皇上要保證,這德馨公主絕無異心!”董瑜黑著臉,“若有輕舉妄動傷害皇上之舉,臣等是萬萬容不得的。”

連錦年冷笑一聲:“難道各位大人以為,我連錦年是你們手中的傀儡嗎?要我退位我就得退位,讓我回去繼續當皇帝我就得回去?”

他已經答應了清兒要陪她離開,絕不會失言。

要她回去那個皇宮,她一定是不願意的吧?

此話一出,大臣們全都傻了眼。

他們已經退讓,願意讓德馨公主留在宮中了,卻萬萬想不到這連錦年是真的鐵了心不做皇帝。

裴祖壽忍不住了,上前勸道:“皇上,這天下百姓為重。若皇上您不肯回去主持大局,必有一場奪位之爭——大玥朝建朝寥寥幾年,民心尚不穩定,若此時讓那麼亂黨抓住時機造反,傷的是天下百姓啊!”

一邊說著,又一邊求救似的望向華清:“若公主肯回宮,將來生下皇子,繼承皇位,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一方麵,前朝皇族的血統能安撫亂黨,一方麵亦是連家血脈,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我已下定決心,無人能更改。”連錦年依然是口風不鬆。

這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若是日後這些人不認賬,暗地裏陷害清兒,他又該如何自處?

“我願意回去。”身後,卻是華清堅定的聲音。

如獲大赦般,跪倒在地的臣子們都興奮地抬頭望住她——隻要她肯答應回宮,皇上也一定會隨之回宮的!

“清兒,你……”連錦年卻是訝異。

“我願意回宮。”嘴角是坦然的笑,“連錦年,裴大人說的有道理,無論是對天下百姓,江山社稷,還是我們傅家……我願意回宮。”

留下傅家的血脈坐上皇位,對傅家祖先亦是交代吧?

“可那皇宮中……”回宮中,她必要麵對數不清的是是非非。

她已經傷的夠重了,還能忍受那些嗎?

華清望住他,眼底是點點星光閃耀。

“連錦年,你能保護我的,是嗎?”她的目光坦然,是完全的信任,“你能保護我,還有將來我們的孩子。”

你願意放棄皇位跟我走,我便能信你。

連錦年一愣,隨即釋然。

嘴角綻放一個最溫柔的笑,淡若三月梨花,他緊緊將她擁進懷裏。

是,他能保護她,在今後的日子裏,他隻要她一個。

“臣等恭迎皇上回宮,恭迎傅貴妃回宮!”

山呼驚天,不斷回蕩在這山間。

三月。

春雨細細綿綿,甜甜膩膩。

枝頭間,是一朵朵含苞的梨花,在雨中呼之欲開,恰若一盞盞乳白色的小燈,散發著淡淡的光亮。

梨香宮。

大紅色的燈籠掛了,到處是忙得不可開交的侍女來回奔跑。

連錦年背了手,伸了脖子不住地朝屋子裏張望著,額上是細細密密的汗珠,豆大,順著額滴流而下。

侯德寶伺候在一邊,手中拿著錦帕,卻不敢遞上去。

誰知道這萬歲爺不會緊張過度,做出什麼恐怖的事來!

屋子裏傳來一陣陣女人的叫喊聲,聲聲刺耳。

“侯德寶!”連錦年煩躁地揪住在一邊小心翼翼的侯德寶,“你說女人生孩子真的這麼疼嗎?”

侯德寶白著一張臉,卻隻能硬擠出一絲笑容:“……皇上,這奴才也沒生過啊……”看到連錦年的臉色,急忙改口,“不過奴才聽說這第一胎的確是會比較……”

不待他說完,連錦年便一把推開,急衝衝地就要衝進去。

“哎喲!”侯德寶腳還沒站穩,急忙衝過去拉住,“萬歲爺,這女人生產,男人是進不得的……會招晦氣!”

“什麼晦氣!”連錦年惱怒地,“清兒生的是朕的孩子!”

聽到她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他的心肺都似乎糾結在了一起。

“皇上,您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天下百姓考慮啊!”侯德寶盡力地往臉上堆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您的身子,可不止是您自個一個人的……”

“叨叨絮絮的你有完沒完!”連錦年不耐煩地,“你進去瞧瞧!”

“我?”侯德寶傻眼。

“你又不是男人,進去瞧瞧!”不等他辯駁,連錦年一腳把他踹進產房。

“……”侯德寶哭喪著一張臉。

得了,進去瞧瞧就瞧瞧,招晦氣總比掉腦袋好!

卻在這時,聽到響亮的一聲嬰孩的啼哭——

“哇……”

瞬即有宮女跑出來,興奮地大喊著:“娘娘生了,娘娘生了一位皇子!”

一時之間,大殿裏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個個麵露喜色。

若娘娘再生不出來,恐怕她們都得去投胎再生一次了。

連錦年卻是再按耐不住,衝進產房。

有產婆將孩子交到他的手中。

真是個漂亮的小人,粉雕玉琢一般的,肉呼呼的小臉都擠在了一起,滿臉通紅。

“這……”連錦年慌忙問,“這孩子怎麼這麼紅?”

一邊有綠蘿笑道:“皇上,這孩子生出來的時候,都是這樣的,過一會便會便白了——皇上和娘娘這樣漂亮,這孩子必定也是自有一番風流的!”說著接過他手中的孩子,“皇上,快去看看娘娘吧!”

這才驚醒過來,忙不迭地到床前,握住了她的手。

華清的臉色慘白,滿是疲憊之色,卻亦是滿溢的幸福不能掩。

終於,她生下了他的孩子。

“連錦年……”她輕若無聞地,“孩子的名字,你可想好了嗎?”

連錦年小心地湊近她,低聲道:“想了好幾個,卻定不下來用哪個——不如你多生幾個,便每個名字都可以用上了!”

華清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到底叫什麼,說來讓我聽聽!”唇邊卻是幸福的笑。

連錦年這才正色道:“我可是想了好幾個!你看,這孩子將來是要做皇帝的,有一個宸字最好……且按輩分,他是衣字輩……”

“連宸祈……”她忽地道,“連宸祈,可好?”

連錦年寵溺地:“好,便是連宸祈了!我們的孩子,連宸祈!”

就在此時,那孩子忽地咯咯笑開,引得綠蘿在一邊樂道:“主子,您這名字可起的好,連小皇子自己都很滿意呢!”

“什麼小皇子!”連錦年不滿地打斷,故作威嚴地,“是太子!”

“是!您瞧奴婢這腦袋,是太子!”綠蘿急忙打嘴,臉上卻亦是盡情的笑意盈盈。

五月。

禦花園中,兩個小小的身影追逐嬉戲著。

“連宸祈!你給我占住!”一個小女娃在後麵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幹脆停了在原地,惱怒地跺腳大喊。

前頭的小男孩回頭,調皮地做了個鬼臉,得意洋洋地舉起手中的蝴蝶:“連若梨,你來呀,要是追不到我,我可把它弄死!”

那被換作連若梨的女娃頓時氣得哇哇大哭起來,一路小跑到水池後麵的亭子裏,揪住一名華衣女子告狀:“母妃,連宸祈欺負我!”

她撅著嘴,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華清不禁莞爾,彎下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一邊打趣道:“若不是你昨日翻了他的硯台,弄得他滿臉墨跡,哥哥又怎麼會欺負你?”

這個女兒,可把她當年的刁蠻學得一點不剩。

被她這麼一打趣,小若梨卻是不肯了,一屁股做了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不管……我要蝴蝶!”

華清無奈地皺眉,朝一邊偷笑的綠蘿使了個眼色。

綠蘿會意,急忙跑下亭子,抓住那個正得意洋洋的連宸祈,抱到華清麵前。

不待華清開口,宸祈便主動乖乖地交出手中的蝴蝶,遞給妹妹。

沒想到小若梨鬧脾氣,這下卻不肯接了,隻別過頭去生猛氣,一言不發。

“別哭了!”連宸祈嘴角是狡黠的笑,“為了一隻蜻蜓哭成這樣,真丟人!”

“笨蛋!”小若梨聞言,忍不住喊道,“這是蝴蝶,不是蜻蜓!”

卻看見哥哥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才發現自己上當了,臉一紅,搶過那蝴蝶便跑,一邊還喊著:“連宸祈是笨蛋!連蝴蝶也不認識!”

這下連宸祈卻又不願意了,微惱地追上去:“你站住!誰是笨蛋?”

園子裏,又是兩個小小的身影追逐。

風過,有一朵開盡了的花,散落了花瓣,如粉色的蝶,嫋嫋落下。

華清抬頭,隻見那滿枝的花兒,已不剩下幾朵。

過去的一切,都散了,去了。

花兒,也開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