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進入沙漠之時,馮嫽也正氣急敗壞地隻身離開烏孫王宮四處尋找逃逸的解憂。她不敢讓任何人知道解憂逃走這件事情,安排了一名心腹宮女每天臥床冒充解憂。對外便宣稱右夫人生了急病,誰也不能見。
她知道解憂一定是向著東方去了,隻要盡快追上解憂,將她帶回王宮,一切便可消弭於無形。她不想讓左夫人暮雲借機興風作浪,這件事可大可小,烏孫國人完全可以將此事當成是漢人公主對於烏孫國的挑釁。若是如此,大漢在西域的策略便更難實施了。
馮嫽是個孤兒,自小受訓長大。在她的心裏,一切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便是主人下達的命令和大漢在西域的一切利害關係。她是因西域而存在的生靈,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是為西域而輝煌或為西域而黯淡。
她到達沙漠邊緣之時,看見遠處密布的陰雲。沙漠中的陰雲並不代表著下雨,很多時候那是沙暴到來的信號。
人們紛紛收起攤子,關上門窗。她拉住一名販賣駱駝的商人詢問他是否曾經看到過一個年輕的少女經過。
那商人想也不想便回答她說:“昨天這個時候,她進入沙漠的。”
才走了一天。馮嫽精神一震,“賣我一匹駱駝。”
商人卻搖了搖頭:“小姐,現在不能再進沙漠了。”
“為什麼?”
商人指了指天上的陰雲,“是沙漠之神發怒了,當天上出現黑龍之雲時,任何人都不能再進入沙漠。因為沙漠中會起可怕的沙暴,進去的人都出不來。”
馮嫽呆了呆,黑龍之雲?!
她抬頭望向天空,黑雲果然如同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可是解憂已經走了進去,她絕不可以留在外麵。她拉著那名商人,“駱駝賣給我,我一定要進去。”
商人卻固執地搖頭:“小姐,無論你出多少錢,我都不會把駱駝賣給你。冒犯沙漠之神的後果不堪設想,我們依靠著沙漠生活,沙漠之神高於一切。”
馮嫽蹙眉,她並非不知道危險,隻是她一定要找到解憂。她忽然一推那名商人,劈手奪過商人手中的駱駝,拉著駱駝向著沙漠中奔去。
那商人被她推得踉踉蹌蹌倒退了十幾步才總算站穩,看著馮嫽向著沙漠中奔跑,卻不敢追上去,隻能在後麵大叫:“回來,快回來。”
馮嫽頭也不回地進入沙漠中。
風起了,狂風夾著砂石打在她的身上,天地間忽然就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駱駝被嚇得不敢前行,努力想將頭藏在雙腿之間。馮嫽卻用力拉著駱駝向前走去。
解憂,不要死,你絕不可以死!
前塵
初次見到目犍連,是在竹林精舍的經堂裏。
和尚身穿月白色的僧衣,腳踩芒鞋,衣擺很長,一直垂到地麵。但即便如此,他的衣袂也是纖塵不染的。
他生得很秀美,一雙深黑色的眼眸在我的家鄉並不多見。
他與大多數以乞討為生因而顯得邋裏邋遢的僧侶大不相同,也便因之經常被人詬病:無法放棄凡俗之人對於清潔和美麗的看法。
曾有老僧悄悄議論,若是有朝一日,目犍連尊者變得不修邊幅,他大概便已經參悟大道。
不過,在我的有生之年,初時他始終注重自己的衣著外表,後來他變得太厲害,也便因之,我知道他一直沒有真正得道。
那一天是我一歲生日,母親抱著我前去祈福。我出生於每年的七月十五日,後來這個日子成為一個節日,名叫盂蘭盆節。
不過,後世之人所要紀念的並非是我,沒人聽說過我的名字,沒人知道在曆史的塵頁之間有一個不甘心不瞑目不願散去的幽魂。盂蘭盆成了佛教中重要的節日,隻不過他們紀念之人是大智大勇的神僧目犍連。
眾弟子皆不在竹林,隻有他一人開壇講經。
台下人山人海,卻鴉雀無聲。芸芸眾生中,他一眼便看見了我。當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之時,我感覺到由內而外的不悅。我討厭他,自看見他的第一眼起。
於是我放聲大哭,引得眾人皆回首觀看。
母親被無數的目光弄得手足無措,她羞赧地低著頭,抱著我急匆匆地走出精舍。
一出了精舍,我便不再哭泣。
母親鬆了口氣,埋怨我道,乖女兒,你這是怎麼了?平時都不哭的,怎麼忽然就哭了起來。
我尚不能說出完整的句子,無論我多麼聰明,畢竟隻是一個剛滿一歲的幼童。我努力地發出“走”這個音節。可是母親卻仍然回頭張望,我知道她不甘心,她還想見到那個和尚。
於是我立刻又放聲大哭,我也說不明白我是怎麼了,我就是討厭他,很討厭很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