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嫽停住腳步,等著解憂慢吞吞地走過來,她拉著解憂的腰帶輕輕用力,便將解憂送上了駱駝。
兩個人一匹駱駝,駱駝上的人垂頭喪氣,駱駝下的人也未必就那麼有精神。馮嫽在前麵牽著駱駝走,單調的駝鈴聲便再次響了起來。
解憂時而抬頭看看天空,多得無法計數的星光。每走出一步,便離敦煌更遠一些。她知道她那不成熟的私奔計劃根本就是一種情緒的宣泄,自從詔書送到她家,她被封為公主那一刻起,她與常惠之間的距離就已經遠似天涯。
她忽然低聲道:“你喜歡過男人嗎?”
馮嫽沒聽清楚,問了一句:“什麼?”
解憂笑笑,搖了搖頭,淡淡地道:“沒什麼。”
兩人走了七天,仍然在沙漠中徘徊。水糧都已經用盡,到了第七天時,馮嫽用身上的匕首割斷了駱駝的喉管。解憂喝了滿滿一肚子腥膻的駱駝血後,坐在駱駝的屍體旁邊發愣。據說在沙漠中旅行,殺死駱駝就等於殺死自己。“駱駝死了,然後怎麼辦?”
馮嫽淡淡地道:“繼續走。”
解憂蹙起眉,“沒有駱駝更支持不了多久。”
馮嫽沉默,過了片刻才道:“公主一定要活下去,如果再找不到出路和水源,公主就喝我的血。”
解憂一陣惡心,她拚命地克製著自己,不令自己吐出肚子裏的駱駝血。她從地上爬了起來,第一次主動向前方走去。馮嫽注視著她纖細的背影,忽然道:“你喜歡常將軍嗎?”
解憂的後背一僵,她慢慢地轉回頭,“誰說的?”
馮嫽笑笑,邊走邊道:“其實想要得到自己喜歡的東西也很容易,有一天,當沒有人能夠要求你做任何事情,所有的人都要看著你的臉色行事,到那個時候,你想要什麼就可以得到什麼。”
解憂沒說話,她不知道馮嫽這些話是安慰她還是真的這樣認為。她很想問:那你呢?你就沒有想得到的東西嗎?
可是她懶得說出來,她忽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既然父母和皇上都希望她得到烏孫王的寵愛,那就這樣去做吧!隻是烏孫王還能活下去嗎?她心煩意亂地想著,若是軍須靡一死,泥靡就會繼位。泥靡是暮雲的兒子,今年隻有七歲。按照烏孫的規矩,她便要嫁給泥靡。七歲的丈夫,十八歲的妻子,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於是她便格格地笑了起來。
她這樣笑的時候,馮嫽並沒有問她笑什麼,她心裏唯一的念頭便是把解憂帶出沙漠去。她想這沙漠就像是人生,隻是在無邊無際的痛苦中跋涉。可即便是如此,人卻都想活下去,用盡心機地活下去。是堅忍的勇敢還是懦弱的貪生,又有誰知道呢?
又是兩天過去了,兩人仍然在沙漠中掙紮。一眼望過去,藍天下麵便是無邊無際的黃沙,美麗之中殺機隱現。
兩個女子都已經超出了體力的極限,隻是用一股堅忍不拔的意誌支持著自己。終於解憂雙腿一軟,倒在沙上。她一倒下來,便再也不想爬起。
馮嫽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身邊,想要拉她起來,卻自己也是一個踉蹌倒在解憂身邊。
兩人仰麵朝天,看著那美麗的藍色。原來藍色竟是有生以來所見過最美的顏色。
“你怕嗎?”馮嫽問。
解憂搖了搖頭。馮嫽沒有看見,也沒有再問。她是知道解憂不怕的,其實她也不怕。說不上不怕的原因,也許在沙漠中苦苦求生的日子裏,怕這種感覺早已經消失不見了。
馮嫽費力地拔出腰間的匕首,將刀鋒壓在自己手腕的動脈上。她的刀還未割下去,解憂卻淡淡地道:“我不會喝你的血,我是人。”
馮嫽遲疑了一下,“隻有這一個辦法,也許再過兩天你就能走出沙漠了。”
解憂笑笑,“你說得不錯,也許隻要半天或者隻要一個時辰就能走出沙漠,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會喝你的血。”
馮嫽不再說話,兩個女子都閉上了眼睛。風聲就變得輕柔起來,寂寞的感覺如潮而至。原來人要死的時候,心中充滿的竟會是寂寞。
死便死吧!女子的宿命不由自己做主,就算活著,也是任由人支配的傀儡。
但,風中傳來一絲細微的聲音,遊絲軟係般地飄飛,從耳邊一掠而過,想要抓住時,已不知去向。
兩人同時睜開眼睛,不可置信地對視。終於解憂顫聲道:“是駝鈴聲!”
馮嫽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再次爬了起來,伸手拉著解憂:“是駝鈴聲,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碧空與黃沙之間走來一個小小的駝隊,駝隊中的駱駝不多,隻有五匹而已。這五匹駱駝落在解憂與馮嫽的眼中,便如同是天上的神仙不小心走入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