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瞳便不再說,隻是隨著她找了一間客棧落腳。當天夜裏,紫瞳聽見隔壁的安心離開房間的聲音,他想她必是忍不住回王宮去探視親人。
隻是當他推窗時,卻隻聽見安心在院中徘徊的腳步聲。
他悄無聲息地聆聽著,她來來去去走了不知多少圈,到底不曾離開客棧。直到東方破白,他才關上窗戶。他想安心真是一個古怪的女子,有時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都可以送掉性命,有時連自己親人的喪禮都置之不理。這女子有些可怕,或者是可憐,不過他也說不上他為何會覺得可怕和可憐,這本是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特性。
無論如何安心至少應該哭上幾聲,表達一下思念之情吧!安心始終不哭。
後來,許久以後,他方才知道。安心是不哭的。
無論是怎樣令人哀傷的事情,她都不哭。
他並不喜歡這種個性,一個女子便應該歡喜的時候笑,悲傷的時候哭。不流淚本應是男人的事情,若是女子也如此了,又與男子有什麼區別?
這使他對安心又多了一種新的感悟。他覺得這個女子古怪得超出了他的想像,他不願與她更加接近。好吧!到了天空之城就讓這一切結束吧!他有些後悔當初答應帶她去天空之城,也許他應該再次食言。隻不過他有些懶了,都已經走這麼遠了,就繼續走下去吧!
後來進入大漢的地界,看見巍峨的皇宮和巨大的城市,這些皆與西域不同。飲食慚慚改變了,物飾也不再相同。紫瞳不明白的是,他與安心都不必吃飯度日,可是安心卻堅持每天兩餐,從不耽誤。安心也如同普通的女子一樣,在市集之中選購衣服首飾,使自己不至於顯得過於古怪。
後來,他終於忍不住詰問安心:“為何一定要吃飯,這些食物讓我覺得惡心。”
安心默然半晌才回答:“因為吃飯的是人類,不吃飯的是妖。”
他呆了呆,冷笑道:“再吃多少飯,是妖的還是妖的。你以為你吃了這些食物就能變成人嗎?”
安心不與他爭論,仍然堅持進食無誤。過了幾日,本來決定不吃飯的紫瞳竟也終於屈服於她的執著與毅力,拿起了筷子。
他經常覺得安心討厭,一個如此固執的女子是令人討厭的。而且她的討厭不止在於她的固執,還在於她似乎有影響別人的力量。她可以完全無視別人的存在,隻是按照自己的想像去執著於一件事情,結果就是身邊的人不得不屈從於她。
他討厭這樣的女子,因之想到暮雲。
說起來暮雲與安心也並非全無相似之處,至少她們都是善於影響別人的人。隻是暮雲與安心的不同在於,暮雲會利用一些女子的手腕如同撒嬌吵鬧來達到目的。安心卻隻是驕傲地無視別人,驕傲地按照自己的意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就是這種驕傲深深地刺痛了他。
事實上,這驕傲也隻是他想像出來的。他並不知隻是因他過於重視自己,才會比其他的人都更加敏感。
終於走到東海之邊時,已經不知過了多少時日了。
向海邊的漁人們打聽海中的小島,有漁人說曾經在海中見到倏然來去的仙人。隻是仙人的行動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傳聞零零總總,沒有要領。
紫瞳皆不置可否,若要找到城便要先找到離情島,隻是他離開天空之城的時間過久,大海中的方位又與陸地不同,完全沒有參照的東西。於是便賃舟出海,四處尋找,隻是在大海之中找一個小島卻如同大海撈針一樣的困難。
幸而兩人的生命是無窮的,用這無窮的生命尋遍東海,總有一日能找到離情島。
後來有一日,海上風波大作。
在海上的時日多了,多遇風波,剛開始時,兩人都不在意,直到風浪越來越大,才猛然驚覺,原來這是前所未遇的大風浪。
船夫們驚慌失措,拋去船槳抱做一團。安心匆匆跑上船頭,隻見海中的風浪有幾丈之高,這隻船在驚濤駭浪之中被拋來拋去,若非船造得結實,隻怕早已經成了碎片。
她連忙找到船夫首領,問他如何是好。
船夫回答:“小姐,這樣的風浪幾百年都難遇。是海神動怒了,我們隻有死路一條。”
安心蹙眉,她自己不怕,相信就算是船沉了,她和紫瞳也不會有大礙,隻是在這麼大的風浪之下,就算她想救這些船夫,隻怕也辦不到。
她遊目四顧,忽然看見不遠的地方,似乎在風浪之中有一個小小的缺口。她連忙自己掌舵,將船向著缺口的方向盡力劃過去。
紫瞳安坐船頭,不被風浪所動。他知道安心在劃船,到了海上以後,兩人之間的交談便更加少了。其實也沒什麼好談的,每天不過是藍天、大海、白雲和海裏的魚蝦,而紫瞳又看不見。有許多時候,兩人似乎都忘記了對方的存在。
那缺口的地方漸漸現出小島的影子。無論周圍風浪如何的大,小島附近的海水卻平整如鏡。最奇異的是,安心分明在小島的上空看見飛龍盤旋。
她大喜,指著那島叫道:“是離情島吧!”
紫瞳沒有回答,又是那熟悉的感覺,許久許久以來,族人都是被嚴禁外出的。孩子們總是能想出辦法溜出去,隻要不被人發現。
船到了島外平整的水域,卻再也沒有辦法靠近小島。無論如何劃水,船都隻能在小島外的水域中盤旋。
“那是結界。”紫瞳淡淡地說。
八部眾的故地都被結界保護著,以免外人侵入。這島看似全無戒備,其實是固若金湯的。一輪圓月掛在正空,又是十五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