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盡頭的那座石頭宮殿之上,有一顆明珠,霞光萬道。安心看見那顆珠子的時候,本有些不安的心情忽然就變得平和下來。
無法視物的紫瞳被那珠子的光芒一照,本來過於蒼白的臉色也終於略微顯出了一些血色。
離開故鄉多少年了?自己都記不清了。不僅是因為不相信莎羅已死,全天下地尋找她,也是因為他已經改變,他不能讓其他的族人看見他的變化。
他忽然輕輕蹙了蹙眉,有活物的氣息,前麵的宮殿裏,還有人。
他不由自主地向著那宮殿中快步走去,雖然無法視物,但在迦樓羅如意珠的指引下,他似乎又多了一雙隱形的眼睛。
紫瞳忽然加快了腳步,安心連忙急步跟上。她同樣感覺到石頭宮殿中活物的氣息,她有些憂慮,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為何還有活著的人。
沉重的大門被推開之時,竟然悄無聲息。
宮殿之中略顯昏暗,並非不能視物。如意珠的光芒似乎可以透過石頭照射進來。
紫瞳忽然站住了腳步,他怔怔地“注視”著那個方向。
他自然無法看清那裏的人,安心卻看清了。
是一個不知道多大年紀的老婦人,老得氣息奄奄,頭上的不是白發,而是隨著歲月褪成淺灰色的亂草。她坐在椅上,上半身半俯在身旁的桌上,也不知多久不曾動過。
感覺到有人來了,她勉力抬頭側臉,那雙渾濁的紫色眼睛茫然地落在紫瞳的臉上。她怔怔地看著紫瞳,臉上浮出一個表情。隻是安心並不知道那是什麼表情,隻是看見她滿臉的皺紋正在微微地扭動。然後從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流出兩行同樣渾濁的淚水。
紫瞳怔怔地立著。他看不清那老婦人,但他清楚地感覺到那婦人的氣息。他遲疑著,終於慢慢地道:“碧萼,你還活著?”
安心看看紫瞳再看看碧萼,一個是鶴發雞皮的老婦,一個仍然青春年少,曾幾何時,他們是年貌相當的夫婦。她心中泛起異樣的感覺,長生不老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碧萼似想要站起身,卻欠了欠身子,便又無力地坐下來,她說:“你終於回來了。”
她的聲音黯啞,每說一個字都用盡全身的力氣。
紫瞳一步步走過去,走到碧萼麵前,似想要伸手摸摸她,碧萼卻立刻道:“不要碰我,聽我把話說完,我可能很快就要死了。”
紫瞳一怔,手懸在半空,終於無奈地垂了下來。
“全族的人都死了,隻有我還沒有死。族長說,無論如何也要等你和莎羅回來。”
“發生了什麼事?”紫瞳柔聲說,他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便是碧萼。
碧萼臉上的皺紋又扭動了起來,那應該是個悲傷的表情,隻是她太老了,無論她做出怎樣的表情,安心都無法明白。
“你走了以後,大家都瘋了。越來越多的人死去,有些毒發就偷偷去吃曼陀羅,可是除了你和莎羅,所有吃了曼陀羅花的人也都死了。族長說,曼陀羅是劇毒之物,誰都不能再吃了。族長和長老們把曼陀羅花看管起來,不許族人靠近。族人們不相信,他們說長老們一定知道用曼陀羅花解去血液之毒的方法,否則為何莎羅沒有死,你也沒有死呢?那些毒發的人痛不欲生,每天哀求族長,反正是要死了,讓他們試試曼陀羅花吧,也許會有人和你一樣,不會中毒。族長不肯,他說這花的種植方法不對,現在已經是邪惡之花,誰都不可以再吃。”
紫瞳微微蹙起眉,是族長和長老們發現了什麼嗎?當年,是莎羅偶然割破了手,花種才會發芽,他們便以為那是種植曼陀羅的方法,難道這根本就不是正確的種植方法?
“那些毒發的族人們發了瘋一樣地衝進了長老們看守的竹林,他們吃了那些花,卻死得更快。族長很傷心,他覺得這都是他的錯。所以到了最後的時候,大家都死了,隻剩下我和他還活著,族長選擇讓我活下去。他對我說:碧萼,一定要等他們回來。他一直保守著一個秘密,因為花是由你和莎羅的血澆灌長大的,所以你們兩個人吃了才不會中毒。可是他卻不敢讓別的族人也這樣做,因為他說你和莎羅都會變成可怕的妖怪。”
碧萼忽然伸出手,緊緊地抓住紫瞳的手,“族長說的是真的嗎?這麼多年,你還沒有改變,你真的變成了妖怪嗎?”
紫瞳無言以對,許多年來,他早便習慣了把自己當做一個妖,現在麵對垂垂老矣的碧萼,他竟無法回答。
碧萼死死地盯著他,“族長要我告訴你們,不要忘記你們是迦樓羅族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
紫瞳身體一震,心中忽覺悲哀如死,他還是迦樓羅族人嗎?這些年來,他似乎早便忘記了。他忽然慘然一笑,淡淡地道:“你說的不錯,我已經是妖怪了,我根本就不再是什麼迦樓羅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