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解倒懸(1)(1 / 2)

七月十五,盂蘭盆節。

那個時候,還沒有這個名字,隻是天竺人喜歡在這一天祭祀祖先。盂蘭盆這名是因目犍連而得。

後來這節傳到中土,人們喜歡在河中放下蓮花燈。這燈是為孤魂野鬼引路,將他們帶往奈何橋。當燈滅之時,鬼魂便是過了橋了,飲下孟婆湯,上一世的一切便都忘懷了。

其實是不曾忘懷,隻是記憶被封印了而已。所有關於以往一生的記憶皆會留存在阿賴耶識中,隨著不滅之靈魂輪回。輪回得越多,記憶中的事情便越多,無論悲傷喜悅,皆與靈魂合而為一,再不能分割。

人們被阿賴耶識中的記憶困擾,因而便有些人在初見之時,就覺得對方很投緣。另一些人,互相一見麵,就感覺到對方討厭,連自己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月亮很圓,每到月圓的夜晚,青提都必須出外覓食。

她覺得應該離開醍醐樓。她從家鄉來時,穿過了雪山和高原,一路遁著目犍連的足跡走到這裏。許多年過去了,塵世的一切皆成過眼雲煙,最後卻隻剩下對兒子的思念。

命運真會捉弄人,讓他成了天人,而她卻成了妖怪。

她經常會想,若是有一天,目犍連知道她現在的情形,或是正好遇到她吸血,他會怎樣?他會否殺她?

這樣一想,她便覺得好笑。塵世好笑,自己好笑,萬事萬物,皆可付之一笑。

她離開醍醐樓的時候,天剛剛黑,蓮花色也剛剛起身。

她從來沒看見過蓮花色笑,這讓她想起以往。以前,她也是不笑的。後來她才發現,其實笑未必就是快樂,不笑也未必就是痛苦。流淚之時,痛苦反而減弱了。笑的傷痛,隻有真正在痛苦中的人才會明了。

她覺得她現在不笑還好,若是有一天她也開始笑了,那便是傷心到極點了。

她從來不勉強她做任何事情,一切皆出於她的自願。而她也自願接客,成為名妓。青提並不關心女子身體的貞潔,畢竟她已經是妖,這皮相無比虛妄。

她臨走以前看見蓮花色對鏡梳妝,她站著看了一會兒,對她說:“今天月圓,別穿的那麼素了,換件紅衣服吧!”

蓮花色怔了一下,回頭看她。她笑了笑道:“那個和尚天天尋你,你當真不見她嗎?”

蓮花色輕歎道:“我是妓女,他是和尚,我想不出我與他有什麼見麵的必要。”

青提悠然一笑,若有所思道:“其實妓女與和尚是一樣的。”

蓮花色看著青提離去的背影,她的背影與正麵完全不同。從正麵看,她美麗且風情萬種,隨便一個眼神,都讓男人神魂顛倒。可是她的背影卻是極為落寞,孤獨而憔悴。

蓮花色經常覺得她深具佛性,不經意說的話便隱有所指,她想她若是出家做了尼姑,隻怕會是得道的高人。隻不過,她畢竟隻是個妓女,真心皆藏於笑臉之後,無人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在額上點了朵鮮紅的梅花,想了一想,終於換了一件大紅的衣裙。

她始終漠視自己的痛苦。每天,蓮奴都打扮成男子的模樣躲在角落裏偷看她,她並非不知。若是這樣,可以減少一些蓮奴的痛苦,她寧願自己永遠痛苦下去。今天是蓮奴的生日,過了今天蓮奴就十九歲了。

她有些失神,看著鏡中自己仍然年輕的容貌。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經衰老如同全無生機的枯枝。

丫環通傳:“姑娘,那個和尚又來了,還是回絕他嗎?”

她想了想,卻道:“請他進來吧!”

丫環怔了一下,沒再說什麼,轉身出去。過不片刻,目犍連便被引了過來。他走路如同狸貓般地輕捷,落地無聲,塵埃不驚。

仍然是一塵不沾的和尚,不知他的心是否也一塵不沾。

她在桌邊坐了下來,淡淡地道:“坐吧!”

目犍連便在她的對麵坐下,微笑道:“好久不見。”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這許多天,你天天來尋我,到底有何賜教。”

“我隻想問你,你現在覺得痛苦嗎?”

蓮花色默然,過了半晌才道:“十八年前的今天,我抱著蓮奴去見你,望你給她賜福。結果你什麼都不曾作。那一天,我眼見丈夫與母親之間有私,一怒之下離家出走。現在,你說法經過烏孫,似乎蓮奴也是隨著你來的一樣。她處心積慮想要報複我,嫁給我的丈夫做妾,乃至於今天我落到這個田地。我常想,在這件事上,你到底充當一個怎樣的角色?這一切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目犍連微笑道:“我本也不知這一切與我有何關係,隻當是巧和。可我現在知道了,或者這是命運精心的安排。在我初次見你之時,便感覺到你是可度之人,隻是那時你家庭美滿,全無出家的理由。現在,我倒覺得是個度你修行的時機了。”

蓮花色聽他心平氣和地說出來,心裏忽然升起一絲忿怒,他怎可如此冷漠,難道他真已經沒有塵世之情。她第一次生出要考校他的心思,不都稱他為神僧嗎?神僧到底有多聖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