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又逼近兩步,她說,“我一早便懷疑你是妖,隻是卻看不出你身上的妖氣。一個從宮裏逃出來的宮女,怎會跟著我不放?而且你的手那麼冷,冷如死人。所以我才試你,讓你吃那些東西。”
我忽感絕望,原來她並非是關心我,她不過是試探我罷了。
我卻仍然絕望地低語:“你像我的母親。”
我看見屋簷之下,一個衣著襤褸的人悄然站著,他應該就是安開陽吧!我感覺到他身上的殺氣,其實沙子身上亦有殺氣。
沙子的手握在劍柄上,劍就要出鞘了,我心中的哀傷如同燃燒過的爐火,寂滅成灰。我說:“姐姐,你不是讓我叫你姐姐嗎?言猶在耳,姐姐又怎會如此對待妹妹?”
她的眼中掠過一抹惻隱之色,我大喜,連忙抓住她的手:“姐姐,你別趕我走,我跟著你,再也不害人了。”我知道這是謊言,我不可能不吸血,到了月圓之夜,我就會吸血。而且再吸兩個人的血,就湊足一千了。不是說吸了一千個人的血,便可以得道成仙嗎?
屋簷下的人咳嗽了一聲,沙子立刻甩脫我的手,劍出鞘,劍尖在我的頸上劃過一條紅線。
我後退,血光四散。我是以血生存,身體中的血液便是我的靈魂。我咬牙,背後現出雙翼,雙手的指甲長長出來。我遷怒與簷下之人,都是他逼得沙子要殺我。
我向著安開陽撲去,恨不能一擊便殺死他。我心中有奇異的想法,若沒有他,沙子就會和我在一起了。
多少一廂情願的想法!
安開陽格開我的利爪,身後的劍也追蹤而至。我與他們兩個人相鬥,月下是三人的身影。若有人旁觀,當以為這隻是一場不太和諧的舞蹈。
隻不過我卻心不在焉,頸上的傷口仍然在不停地流血,日間吃了太多的人類食物,讓我腹痛如絞。我知道我打不下去,我不想傷了沙子,他們兩人卻一心想我速死。
劍光劃過我的鬢邊,“叮”地一聲輕響,那枚紫玉釵跌落於地,碎成三段。
我一怔,下意識地去看那紫玉釵,後心便是一陣劇痛,安開陽重重地擊中我,擊得我向前跌了出去。
我知道我不能再留在這裏,繼續留下去,隻有死路。
我借勢飛起,向著客棧外倉皇逃竄。幾十年來,這是我受傷最重的一次。當年,我雖不是目犍連的對手,他卻也沒有傷我。
我飛奔,雙翼無力舉起,慌不擇路。其實我要去哪裏呢?天地蒼蒼,天下之大,哪裏才是我的容身之所呢?
我終究是回到了冷宮。這是動物的本能,當命在旦夕之時,唯一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家。隻是這家太過冷清,幾十年來,都隻有我一個人度過。
在進入桃花林時,我感覺到自己惶惶如同喪家之犬般的心情。我這一生,一心想要得到的便是來自於母親的愛,卻終究無法得到。
進入冷宮,看見安玉衡坐在桌邊。他還沒死,隻是臉色蒼白得可怕。我遲疑了一下,我幾乎忘記他了。
他看著我,平靜如同不曾發生過任何事情。他說:“你受傷了。”
我低頭看看自己,前襟全是血紅。原來我的身體裏竟是有這麼許多的血的,流到現在還不曾流盡。
我急需人血,隻有吸了人血,我才能恢複元氣。而我現在已經無力再去尋找獵物,我注視著安玉衡,隻有他了。
我向他走過去,心中忽然閃過一抹猶豫。畢竟,這許多年來,隻有他一個人關心過我,對我好過。這猶豫隻是一閃就消逝了,我別無選擇,隻有吸他的血。
他平靜地注視著我,似乎不知道我的企圖。我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尖長的指甲便刺入掌心。為什麼不逃走?既然沒死,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
我橫下心腸,伸手抓住他,我道:“我要吸你的血。”
在我的牙齒咬上他的脖頸之前,有一瞬間,我看見他悲哀的雙眸。他一動不動地坐著,任由我咬破他的咽喉。鮮血如泉湧入我的口中,男人的血就是及不上年輕女子的血。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了,是淚水嗎?難道我流淚了?
幾十年都不曾流淚,我以為身為妖的我是沒有淚水了,想不到我還會流淚。
那淚終究是不受控製,滴落下來,隻是他與我都不曾注意到這淚水。淚畢竟是微不足道的。
他因痛苦而緊緊抱住我,於是我們兩人便像是在擁抱。
這種殺人方式過於親密,無論在殺誰的時候,都必須與他緊緊擁抱。我感覺到他抱著我的手漸漸無力,終於軟軟地垂下去。後來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說:“蓮奴,聽我一次話,逃走吧,離開烏孫,再也不要見沙子。”
他說:“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