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應作如是觀(2 / 3)

青提這個名字讓他的眼中掠過一抹黯然,他說:“你隻是自己騙自己罷了。而且就算你成為天人又有什麼用?你還是見不到她。”

“為什麼?”

目犍連看著我,一字一字道:“因為二十年前,她已經死了。”

我呆了呆,不敢相信,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我喃喃低語:“你在騙我,是你帶她走的,她跟著你修行,不是會成天人嗎?她怎麼可能會死?”

目犍連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我沒有騙你,是我親手殺了她。”

是他親手殺了她。

我看著他的眼睛,很快便看出這句話的真實性,他沒有撒謊,是他親手殺了她。有一瞬間,我眼前飄過一片白光。有一瞬間,我聽不清這世間的一絲聲響。接下來的一瞬間,我躍起,發了瘋一樣地向他撲過去。無論是為了什麼,誰都會報殺母之仇吧?!

他卻依然遵守自己說過的話,不殺我。他擊退我無數次,就是不殺我。

我呼呼地喘氣,再也無力進攻。可是我還有嘴,我還能說話。於是我決定用說話來折磨他,至少要讓他如我一樣痛苦。

我說,你知道嗎?那一年,你親手殺了青提。你殺的那個人就是青提,她不讓你看她的臉,因為她怕你會知道你有一個身為妖的母親。我告訴你吧!我有了青提的記憶,我知道她曾經度過怎樣的生活。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個妓女,你一定想不到吧!佛弟子的母親會淪落成一個妓女。人盡可夫倒也不是她一生中最悲傷的部分,最悲傷的部分是她每逢月圓的夜晚就要吸人的血。其實她殺過的人比我多多了。你說的不錯,吸盡一千個人的血就可以得道是個謊言,因為她不知吸過多少人的血,卻仍然是個妖。但即便如此,她卻仍然不想讓你發現她已經變成了妖。可是她還是很思念你,所以一直遠遠地追隨著你的腳步。直到那一天,你發現了她。然後你親手殺死了你的母親。

我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心亂了。若是幾十年前,我說這些話,也許他的心不會亂。現在的他與幾十年前完全不同。他失去了佛弟子該有的平和和安靜,他的心甚至比我還亂。

他厲聲道:“住口。”一道金光自他的手心一閃而逝,進入我的體內。我心底一涼,我知道他終於出手了。

我笑了,一張口便噴出鮮血。我說:“你不是說不殺我嗎?你到底還是殺了我。”

他轉身,黯然離去。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之外,無比落寞。我抬起頭,長天寂寥。其實我與他都是同類之人,當我厭倦生命,不想再活之時,我分明也感覺到他的厭倦。

我收起妖相,一步步向精舍外走去。走幾步就需停下來休息一下,我從來不曾如此虛弱。但我畢竟還是妖,還有最後一口氣在。

走到客棧,客棧老板笑道:“姑娘,你什麼時候出門的?我怎麼都沒看見?”他一無所知,仍然以為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少女。

我笑笑:“今天一早便出門了,我姐姐呢?”

“你是說那位叫沙子的姑娘啊?她也出門去了,過一會兒可能就回來了。”

我點頭,道:“別對她說我已經回來了,我想嚇她一跳。”

客棧老板含笑點頭,他以為這隻是女孩子間的小玩意,他卻不知,我想要將自己的心髒放入沙子的身體裏。

我回房,靜靜地坐在桌前,許多記憶流水般地回溯而過。原來一個人要死之時,竟是這樣的。莎羅的記憶,青提的記憶乃至於我自己的記憶,所有的記憶有的隻是苦澀,偶爾的歡樂也如同浮光掠影般的短暫。

將這樣的心髒換給別人,也便是將這些痛苦的記憶繼續傳承下去。

我忽然覺得猶豫,真要繼續傳承這些記憶嗎?

門外傳來老板的聲音:“沙子姑娘,你回來了?”

沙子的腳步聲到了門前,我亦在門旁等候,門被推開,沙子走進來。我站在門後,一出手便可擊中她,但我卻無法出手。

沙子立刻感覺到有人,她向旁邊滑出兩步,回頭看我。

我們兩人的目光便碰在一起。她蹙眉:“是你!”

我笑了笑,我已經放過了唯一一次機會。

我走回到桌邊,再次坐下來,我說:“我來,是想講個故事給你聽。”

我慢慢地說起過往的歲月,自出生便開始的記憶,對母親十幾年的思念……我慢慢地說,漸漸無力地依靠在桌上。

沙子先是警惕,後是憐憫,她靜靜地聽我說。她有幾次打斷我,“你先休息一下吧!”

我不能休息,我不得不時時擦拭從嘴邊湧出的鮮血,若是我休息了,便再也說不完了。我隻是想把我的生命告訴給一個人,隻是想在死以前,說出我的故事。

許多年後,我聽到一種說法,有的人,一生的痛苦都隻能獨自承受,當忍無可忍之時,他們便會找一個樹洞將自己的秘密說出來。然後再將那個樹洞填滿,樹就能聽到他說過的話,與他分享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