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的故事沒有什麼秘密可言,隻是這許多年,隻有安玉衡曾傾聽過我的訴說,而他也死在我的爪下。
後來我提到安玉衡,我忽然覺得說不下去了。我對她說:“我口渴了,你幫我倒杯水進來。”
其實,一個妖口渴之時,怎會想喝水呢?
沙子走出去,我看著她走出去,看著她的背影,那是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影像。
沙子再進來之時,手中的水杯落在地上,那個時候,我的靈魂已經離開了身體,在遙遠的地方注視著這茫茫塵世。
命運再次捉弄了我,它不讓我輪回,讓我永遠孤獨地飄浮在這個世間,帶著所有莎羅、青提和蓮奴悲傷的記憶。這真是最殘忍的懲罰,哪怕讓我魂飛魄散也好。
但結果,我死了,沒有進入六道輪回,也沒有魂飛魄散,成了世間真正的孤魂野鬼。
我一心隻想得到一個平凡的生命,終究是不可能。
多年後,我聽到有個和尚念了一首佛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我聽到之時,覺得自己終於領悟了一切。但過了幾天,再次回憶,卻發現,其實我終究是什麼也沒有領悟。
我也曾試圖尋找安玉衡,但滄海桑田,碧落黃泉,我始終沒有找到他。想必他是一個平凡的人,已經進入六道輪回的蒼茫海洋之中,再也無法尋覓了。
再後來,我又聽到一句話,說一滴水,若想讓它不幹涸,便要將它放入大海之中。我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道理,卻又有些不通。那滴水確是不再幹涸,但它也失去了自我。無論如何,每個人都是那樣的一滴水。
或者,隻是一粒沙。
許多天以後,沙子仍然覺得不快樂。
她想是那個妖死前悲傷的情緒影響了她,讓她沉於其中無法自拔。她也曾經和安開陽略略提起此事,安開陽隻是淡淡地回答:“沙子,你必須要習慣這樣的事情。”
為什麼要習慣?安開陽並沒有解釋,沙子因而覺得自己以後的道路絕不好走。其實那妖的話並沒有說完,她死的時候應該還有些話是來不及說的吧!
在烏孫又停留了一段時間,安玉衡已死,安開陽對於他的死也緘口不言,似乎沒什麼好評論的,沙子卻敏銳地感覺到安開陽隱忍的悲傷之情。她想,安開陽同樣是悲傷的,隻不過他把悲傷藏得很深。
沙子覺得烏孫有些像個大墳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終於有一天,她對安開陽說,“安心不在這裏。”
安開陽點點頭。
“其實你早就知道。”
安開陽不回答。
“我們到底為何要到烏孫來?”
安開陽長長地籲了口氣,喃喃低語道:“我本是知道的,現在卻連我自己都迷茫了。”
“走吧!”沙子淡然說。
去哪裏她也無法決定,但至少先離開這個墳墓一樣的烏孫。
出城的那天,沙子看見不遠處的和尚。那是一個邋遢僧人,沙子去精舍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他。
和尚倒在街邊,身上酒氣薰氣,經過的人都厭惡地看他一眼。有些不友善的小孩子用石頭扔他。他似宿醉未醒,任憑小孩子們哄笑著耍戲他。
沙子一邊走一邊看,走過去以後還忍不住回頭看。
隻見幾個小孩子拉著他的衣服將他推入垃圾堆,別的孩子們便一起哈哈大笑。
沙子皺了皺眉,終於忍不住走回來,大聲道:“你們太淘氣了,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人?”
孩子們哄然散去。她看看那和尚,拿了一些錢放在他的身邊。她正想轉身離去,那醉酒的和尚卻忽然睜開眼睛。“小姑娘,你的心腸倒還不錯。”
沙子笑了笑道:“和尚,你還是回精舍去吧!那裏才是僧人應該去的地方。”
和尚臉現迷茫之色,喃喃自語道:“天下之大,我又該去哪裏呢?”
沙子怔了怔,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搖搖頭,轉身欲去。身後忽然傳來和尚的聲音:“小姑娘,這東西給你,要是以後你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把它吹響,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和尚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竹笛。竹笛似是和尚自己做的,竹笛上的孔洞挖得很不規整。
沙子接過那竹笛,再看和尚之時,見和尚又倒頭大睡了。她握著竹笛緊跑了幾步,跟上安開陽。
安開陽一直沒有回頭,卻淡淡地道:“收起來吧!以後也許有用。”
兩人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平蕪盡頭。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