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嫿說笑間睜大了秀目,鼻尖微皺,“啊,白繭香!”紫顏奇道:“是十三異香裏的白繭香?”姽嫿來不及答他,一夾馬腿,飛馳到其中一隻駱駝身邊,蹙眉輕嗅。商隊的駝手不知她的用意,連忙上前招呼,姽嫿劈頭就是一句:“這香料多少金?我買了。”
駝手一愣,搖頭道:“不賣!”姽嫿道:“為何不賣?要多少價錢我出得起。”駝手困擾地搔頭,商隊的領頭人駕馬趕來。他穿著鑲金繡花袷袢,戴了尖頂胡帽,一撇小胡子驕傲地上翹,見了姽嫿就嚷嚷:“我這些貨不許人靠近,走,走!”
姽嫿不依不饒,纏上那人道:“你賣給誰都是賣,不如說個價錢。”小胡子輕蔑地道:“兩百金,買得起再來說話。”姽嫿冷哼了一聲,掉轉馬頭,悶悶不樂地回到紫顏身邊。
紫顏依稀聽到他們的對話,摸了摸行囊裏的錢鈔,果然不夠數。兩人原想憑了一身本事,沿途邊賺邊花,毋須帶太多銀兩。那小胡子的話讓他們突然開竅,以兩人見獵心喜的心態,這一路定會看上諸多寶貝,若缺金少銀根本入不敷出。
姽嫿喃喃地道:“早知就該駕車,騎馬做什麼!”當即一言不發,返回雁羽關買馬車去了。紫顏哭笑不得,陪她挑了一輛車,丹漆青幔,雜以珠玉。姽嫿喜其華麗,樂嗬嗬地將兩人的坐騎除去鞍韉,加了兩匹新買的馬,匆匆忙配上靳、靷、鞅、靽、鞧等車具一齊套好。
她先是坐進車廂內,想想又跳到車夫的位上,對紫顏道:“我們一同坐外邊。”紫顏慢慢看了廂內一眼,置身在花毯錦席之上,想來比在外顛簸趕車舒服。姽嫿不由分說,拍拍身邊的座,“你以為我很會駕車?上來,一人趕兩匹。”
兩人駟馬出城急趕,追上商隊後,姽嫿逞強地駕車到了領隊身旁,朗聲說道:“你們要去何處交易?我們也去,如果我能湊足兩百金,你就把白繭香賣給我。”
小胡子打量了她幾眼,見她趕了一輛招搖的馬車,搖頭道:“方河集遠得很,你吃不了這個苦,我勸你放棄。這香料是鞘蘇國王點名要的,我可不能隨意賣了。要不,你選個別的香料,能賣我就賣給你。”
姽嫿冷冷地道:“沉檀之類的香料,我要多少有多少,隻要這品白繭香。”
小胡子沉吟地撚著胡須,身邊一人打量兩人良久,偷偷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小胡子道:“帶你們同走不打緊,一路食宿自理,生死與我們無關。等到了集上,有本事你就拿錢來買吧。”說罷,騎了馬優哉遊哉地回到領隊的位置。
姽嫿自得地坐在車駕的位置上趕馬狂奔,一身的衣飾仿佛要飛揚而去。紫顏回望空蕩的車廂想,滿載而歸時不知是何情形。他吸了口夏日堅硬的熱風,將馬鞭高高打下。
獨自過了十餘日,又恢複往日的孤單平靜。側側給菜地澆完了水,怔怔地望了穀口方向,不知怎地想起撿到紫顏的光景。她揉著眼,明白將很久見不到那張笑靨,情不自禁走回屋裏,對了紫顏的布偶出神。
看了半晌,她心中一動,兩個布偶身上的衣衫掛得舊了,不若做幾身新衣。剛伸手想褪去舊衣,突地燒紅了臉,偷覷了麵具一眼。罷了,等縫好了新衣再換,她心如擂鼓地縮回手,終在半途迅速地摸了摸布偶的臉,逃出屋去。
因了思念,一個人的日子也可如玉生煙,有渺茫而溫暖的意味。
洞天齋除了沉香子多年收藏的骨董外,放置了不少布匹衣料,並紫顏最初帶來的衣物。側側取了淩晨帶露采摘的紅花製成的染色餅,用烏梅水煎了,澄清數次,依分量輕重染出蓮紅、銀紅、桃紅、水紅四色。又選了幾匹紗羅,用各樣薄版逐一夾纈染色,或是如意流水,或是芙蓉同心,或是百蝶穿花,諸多紋樣間以紅白雙色,仿若黃昏時絢麗的晚霞。
將新染好的絲料晾在架子上,她回到井下挑了一匹鋪煙簇雪的繚綾,走沒幾步,地洞中傳來輕微的震動,橐橐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清脆地在周遭回蕩。側側心想,莫不是紫顏和姽嫿回來了?又覺不會有如此好事,連忙原路返回,攀到井口張望。
隻見一女子香衣黑馬,風馳電摯地到了屋前,雲鬟上的辟寒鈿遙遙生輝。側側定睛細看,一條大紅牡丹金縷裙豔麗翻滾,那人已矯健地躍下馬來。
“有人麼?”那人對了屋中喊道。側側從井中爬出,對方略略一驚,馬上鎮定地道:“你可是沉香大師之女?”
“正是……”
“我叫綺玉,來自文繡坊。”她驀地手一抬,丟過一個花布包袱。側側打開看了,竟是一件貴氣逼人的龍袍,運針悄然無跡,底色分毫不露。
側側自忖這等織繡手段,非一人之力可為,綺玉看透她的心思,倨傲地笑道:“不怕開門見山和你說,你既要拜在坊主門下,比不得其他姐妹,拿不出本事無法服眾,入了門也是難堪。他日你來文繡坊,隻要帶一件親手做的龍袍,花色隨你,和這件一個模樣或是另起爐灶皆可。所需的絲料織機,我自會差人送進穀裏。”
側側一愣,夏風打在臉上,有斷斷續續的燥熱感。她退後幾步倚了井沿坐下,把龍袍攤在雙腿上,細細地端詳。綺玉心中暗笑,此等龍袍在文繡坊需織工繡工百人共製數月方可完工,即使是坊主青鸞親繡,也要花費一年多辰光。聽說這丫頭是自學至今,到時不曉得如何交差。
她悠然挽了韁繩,自在地打量屋前門後,不經意看見洗晾在竿上的新衣,如瓊瑤美玉點亮了眼。花色紋樣新奇別致,手法老練嫻熟,最難得以一色紅花漂出深淺層次,顯見是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