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袖雪(3)(3 / 3)

追追停停,又過了一個時辰,茂密的蟠龍鬆林連綿不絕,鋪出一片碧海。眼見須子溝已近,姽嫿緩下馬勢,忽然揚聲問紫顏:“我身上可有任何破綻?”紫顏道:“你不是頭回易容,該知道最大的破綻在你的心。若還想著你是姽嫿,一會兒見了人,必露馬腳。”姽嫿點頭,嫣然一笑,“叫我伊爾泰。”

須子溝口的土坡上挖有一個碩大的洞窟,當地人喚它明野窟,專供過往旅人歇腳休憩。時有行腳商人挑了茶水幹糧做生意,運氣好的話,還會看見放羊的趕了牲畜浩浩蕩蕩走過,為寂寥的山溝添上一點熱鬧。

小胡子和駝隊果然在窟中歇息,駱駝安靜地在一旁嚼著苜蓿,紫顏與姽嫿的馬車卻已不見。天沒亮就起身趕路,駝手們一個個累得七倒八歪,像散落的一堆爛樹枝斜倚在窟內。隻有小胡子端了酒販遞來的碗,一碗接一碗地灌著美酒。

“十八碗!”酒販大聲喝彩,不忘立即倒滿一碗,“好酒量,再來!”

小胡子豪氣衝天,環顧精疲力竭的兄弟們,仰頭又幹了一碗。

“十九!”

兩匹快馬的蹄聲引開了眾人的注意。本來沒精打采倒在地上的男人們,忽然被雲霞般的身影燙著了心,一個個彈跳而起,睜大了眼珠凝望遠處飄來的亮麗女子。能在如此偏荒之地看到仙女,他們不由咧開嘴癡笑,半日趕路的辛勞沒有白費,哪怕再趕同樣遠的路,讓他們多看幾眼美人兒就值得。

黃綠的土溝頓時有了撩人生氣,小胡子不動聲色地飛瞥了他們一眼,飲完後拋下酒碗,招呼駝手們道:“都過來吃些牛肉,要上路了!”孰料沒人聽到他的話,連酒販在內,所有人兀自直勾勾盯著腰肢柔軟的姽嫿下馬,宛如看到了稀世珍寶,目光舍不得稍移。

紫顏冷然留意小胡子的舉動,他的視線並不落在對方身上,然而心眼無時無刻不在感受小胡子的所思所想。作為易容師,他可以遊走於容貌與身份的邊界,自由出入而無障礙。他微微有一絲擔憂,姽嫿,不,伊爾泰是否能自如地麵對小胡子,不被對方亂了陣腳?

伊爾泰款款走向小胡子,臨近又轉向酒販,嬌波流慧,笑如夏花璀璨。

“你有什麼好酒?”她說一口帶口音的北荒語,咬字不清,卻甚是嫵媚可喜。

酒販一恍神,突然驚覺她在問自己,忙道:“有……有什麼呢……哎呀。”他急切間想不起來,小胡子道:“你吹了半天牛皮,說你的阿牧酒性子烈,喝了之後火燒火燎,隻有英雄漢子才配喝。”

酒販並不領情,瞪他一眼,爭辯道:“哪裏有這回事,我的酒烈是烈了點,但整個北荒不曉得有多少女孩兒愛喝。”他朝了伊爾泰笑,“要不要嚐一口?喝過,你準忘不了。”

伊爾泰依然沒看小胡子一眼,“那我就試試。”她笑了回頭叫紫顏,“彝列,有你愛喝的烈酒呢。”被她隨便派了個名字,紫顏哭笑不得,應聲下馬走來。

這時眾人才看到他,堪稱絕配的一雙璧人,使他們眼中燒出了嫉妒的火。好像有什麼重物壓在心頭不快,男人們拚命打量兩人,似乎要找出他們之間的共同點,好讓人深信這是一對兄妹。小胡子淡淡地笑著,抱了一壺酒走到一邊,他一走開,伊爾泰心下微急,向紫顏使了個眼色,然後皺眉對酒販道:“有幹淨的酒杯麼?”

酒販連忙從挑擔裏摸出一隻,又用袖口蹭了蹭,伊爾泰嫌棄地扭頭,紫顏道:“等我去借個酒杯。”踱到小胡子麵前,躬身問道:“不知足下這麼多的貨物裏,有無杯盞之類?”小胡子尚未回答,旁邊一個青衣駝手立即答道:“有,有!琥珀鑲銀的如何?”說話間從層疊的包袱中翻出一隻,想了想又拿了掐絲團花金杯,“這個好,這個更吉祥。”

小胡子掃了一眼,見另外兩個駝手也紅著眼亂翻包裹,冷冷地插嘴道:“酒杯有的是,貴就貴了點。”紫顏一笑,“不怕貴,隻怕貨不好。”小胡子不由多看他一眼,“你跟我來。”駝手見小胡子發話,都不敢再動,恭敬讓開一條路。小胡子走到一匹駱駝跟前,從包袱裏捧出一隻描金箱子。

“這是紫霞杯,用碎器和胭脂燒製而成。”小胡子捏了一隻光彩流溢的瓷杯遞給紫顏。紫顏翻轉酒杯細看,紫霞杯工藝複雜,尋常富豪根本求而不得,不由抬頭多打量了幾眼。

小胡子又漫不經心取了一隻金碧晶瑩的鏨胎透明琺琅杯,淺藍色釉地上雕鏨的金質水紋渙爛流動,也是件巧奪天工的寶器。“這是西域的玩意,配得上這位妹子。”

紫顏隨意地道:“俗氣了些,不過湊合能用。兩隻我都要,你開個價。”小胡子瞪眼,唇上的胡須急促地一抖,“俗氣?你要是能說出俗在何處,聽得我心服口服,送你也無妨。”

伊爾泰輕顰淺笑,這可是紫顏的拿手好戲,她施施然拎起裙角尋地方坐了。酒販和一幫駝手聚攏過來,聽紫顏如何分說。

“世間刻意打造的金銀之器,在我眼中都是俗物。我聽說南嶺之外有紅色之海,出螺如柳鬥,色澤鮮潤賽翡翠,以之為杯可盡得海波凜冽之氣。又有以盛夏荷葉卷成杯盞狀,持玉簪刺破葉柄中心,滿斟美酒後即可仰頭暢飲荷香,這是所謂‘碧筒’飲酒之法。還有用巨鳥靈騰的空蛋殼內壁清潔後盛酒,酒味帶了這種香鳥的氣息,放置越久香味越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