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歌手

正午什果冰

作者:金曾豪

蟬金蟬脫殼

鳴是夏天的背景音樂,連聾子也聽得見。

蟬是昆蟲界的大明星,沒有人不知道的,還都知道蟬是從知了猴“考”出來的,但真見過“金蟬脫殼”的人不會多。

我見過。

那天我路過高家竹園時還挺早,被高叔叫住了,原來他正在靜觀一隻知了猴“考蟬”。在吳方言中,這個“考”是蛻化的意思。

在土裏修煉多年,知了猴才有資格“考蟬”。昨夜下過雨,這家夥趁著雨後土軟,破土而出,趕考來了。

知了猴停在一人多高的粗糙的樹幹上,胖乎乎的,一身油光光的黃。它雖然定格在那兒,但頭衝上,爪子虯曲,整個兒是一種向上登攀的姿態。它是有方向的,它是興奮的,它是充滿著緊迫感的,可它就是不動。它一定是在積聚力氣。

高叔讓我別太靠近知了猴。哪怕是一隻小小的昆蟲,在這種要緊的生命關節都是應當尊重的。

知了猴動了,動的是爪子,用了機器人那樣的動作,僵硬,機械,但目的明確,毫不猶豫。看得出,它並不想爬行,調動爪子隻是想站得更穩。停頓了一會兒,它整個身體抽搐起來,看上去有些痛楚。它的背上出現了一道縱向的豁口。豁口一點點裂開,露出了它淺綠色的背。淺綠的背不一會兒就成了深綠色。它是沒有脖子的,豁口向上一點點就是它的頭了。掙紮著,掙紮著,它終於把頭拱了出來,一對大眼睛透明發亮。

因為這對眼睛,我和高叔不由自主地往旁邊閃了閃。

它又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喘息,似乎因為這個突然明亮起來的世界而驚愕。明亮美麗的世界激動了它,它努力蠕動,奮力把爪子一隻一隻從蟬殼裏拔了出來。它抓穩了,爪子一齊發力,想把它的後半個身體從蟬殼裏抽出來。它沒有成功,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它積聚了一下力量,上半個身體突然用力向後仰,又敏捷地向前一撲,抓住了樹皮。這個驚險的動作給了它爆發的力量,它的後半個身體這回終於有些鬆動了。再一用力,它的下半身就抽出來了——哎唷,它的肚皮竟是又白又嫩的呢!

它出殼了,可還不是金蟬。除了背上那一片硬甲,它的全身都是灰白色的,翅膀蜷曲著,濕嗒嗒地縮在身體兩側。它的肚子在微微地顫抖,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冷?

小家夥接下來的變化出乎意料地快速,有點像川劇裏的變臉。原來,它顫動的肚子是在催促身體的變化。它的身體很快就變成了棕黑色。它的翅膀幹爽了,挺括了,成為半透明了,上麵還布置了精致的斑紋!

我和高叔都鬆了口氣。這個小家夥考出來了!

我逮過許多知了和知了猴,可這一次我沒有生出一點點逮住它的念頭。

儀式完成了,小家夥展翅起飛,飛向它的樹林,飛向它歌唱的年華。它的第一次飛翔竟是如此恣意,如此瀟灑呢!它的殼還在樹幹上,還是一個完整的、向上登攀的姿勢。蟬飛走了,沒有回頭,它一點也不留戀它的舊衣裳。

可以在土裏長,可以在樹上唱,也可以在空中飛。蟬這個小家夥真是不簡單啊!

叫哥哥

小麥登場,田野裏就有蟈蟈在鳴叫了。高叔叫我們別理睬這些性急的蟈蟈,說這個節令的蟈蟈叫聲單薄乏力,是那種病懨懨的腔調,不好。高叔不是竹匠,可他會用篾黃編蟈蟈籠,到了夏天,高家竹園裏會掛好多蟈蟈籠,熱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