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很懊惱,好像辛辛苦苦的努力都沒有依據。然而他看著我嘻嘻哈哈的笑臉好像又理所當然地洞悉一切。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也許是因為成績已經突飛猛進到全班前幾。他仍然毫不客氣地批評我的粗心失分絕少表揚我,每次問他問題都要習慣性地用“這你都不會”來開頭,即使是奧賽題也如此。然而幾乎每個人都會說:“班主任真的很喜歡你。”
但是其實知道為什麼。
他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會把情緒寫在臉上完全沒有顧忌,除他之外再也不能想象哪個老師會和學生當麵慪氣到說出“再也不會管你們”卻又在辦公室裏念念叨叨孩子們太不懂事。相比之下同樣喜怒形於色的我或許會更多地了解他,所以在他生氣的時候會小心勸慰他不要介意,知道他嗓子不好為他準備胖大海作為生日禮物。直到畢業,看見那個裝胖大海的小小袋子還在他的桌上,他猶疑了一下當著我的麵把它丟進垃圾桶,我突然覺得一陣難過。隻好安慰自己他保存了兩年,不能相信他沒有不舍,於是微笑著對他說再見。
他的確沒有來,就一直沒有來。
但我還記得高三有一次模考,考得很不好。媽媽很著急給他打電話,不知道說了什麼,淡淡地轉述我一句:“你們老師說,有你這樣的學生,他覺得很踏實。”
我一直記得數學老師說話的樣子,總是笑笑的,眼睛圓圓的,腦袋也圓圓的。
高中分重點班的時候,我僥幸踩線。然而聽說數學老師沒教那個班,幾經猶豫,最終決定留在原來的班。分班那天,我記得是九月底,桂花香得如火如荼。重點班的同學魚貫而入新教室,我站在桂花樹底下看著。數學老師突然過來,我們一直叫他叔,他個子不高,比我還略矮一些,抬頭看著我說:“南雁,我覺得你很好了,你真的很好了。”
不敢問他有沒有看見我哭,也不敢問他是不是早就看懂在那兵荒馬亂的三年裏我的不自信和愚蠢。很多時候數學不及格或者拉低平均分,我接過卷子垂著頭默默訂正的時候他會過來看著我。我覺得愧疚得無以見人可他從來不說話,不提我做錯哪些,也不問我懂不懂,就隻看我把卷子改完,然後繼續在教室裏穿行。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有數學恐懼症,麵對各種艱難的幾何代數從來無從下手。到了高中,數學物理橫在麵前兩隻攔路虎,一直小心翼翼,一直沒有長進。數學老師帶我的時候,我還是軟弱又自卑,連提問也害怕。在他家補課,總是縮在最裏麵的一張桌子裏,默默寫字,卻又錯誤百出。
有一天補課,他在背後看著我。我隻覺得脊背一陣寒氣,一個字也寫不下去,居然快要哭出來。他不說話就走了。下課時,我坐在最後,最慢出來,他等我走到門口,笑眯眯像個彌勒佛看著我,說:“你不要害怕,你知道嗎?不要害怕,你要去做,題去做才有解。”我那時候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句話裏滿是哲理。
高三的時候,數學慢慢有了起色,總歸不會再拖全班後腿。有一天去問他題,他看了看卷子,問我:“你怎麼不做完?”我結結巴巴地說:“算到這一步不會了。”他丟給我,“沒做完不許問我。”悻悻地拿著作業走回去,磨磨唧唧做下去,發現竟然柳暗花明。我抬頭看他在講台上繼續為其他同學答疑,突然覺得他幾乎教會我整個人生。
謝師宴那天,他喝高了,也許是開心,也可能不舍。我們圍著他逗他笑,絮絮叨叨要他請我們吃飯。他隻是傻笑,突然說:“請客可以,你們要一人做一個菜。”我們嘻嘻笑笑說不會呀,他還是笑著說:“做著就會了,難吃我也吃。”我不說話,看他笑笑的大眼睛裏,晶亮亮的星星一閃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