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這裏是個十足的弱者,從前她不知這一點,總以為有他的庇護,但那件事給了她當頭一擊,若是唯一可依靠之人也成了加害你的人……她的手不自禁地又開始顫抖,趕緊握住。
其實那時候,在東荒的俊疾山上,若夜華告訴她他已有了一位放在心尖上的意中人,她想,她絕無可能那樣荒唐地同他成親。
那時候,她並沒有愛上他,她隻是常年生活在碧林深山之中,一個人感到十分寂寞。
可他什麼也沒說,他娶了自己,以禮相待,還將自己帶上九重天。
這九重天境,不複俊疾山隻有他們二人的清淨單純,時時都有閑言碎語撞進她耳中,關於他同素錦天妃。她天生擅長粉飾太平,所以他和素錦天妃的種種糾葛,她雖然俱有耳聞,卻可以當作從未耳聞。
她想,不管怎樣,他最後娶的是自己,他們是對著東荒大澤拜了天地發了誓言的,她還有了他的孩子,她這麼愛他,總有一天他會被自己感動。
而他,也確實逐漸地對自己溫柔了。
她甚至慶幸地以為,他即便不愛自己,是不是也有點喜歡自己了呢?
愛這種東西,有時候,會讓人變得非常卑微。
可那件事情發生了。於是她一夢醒來,代價是失去雙眼,失去光明。
那一日,天朗風清,素錦天妃邀她去瑤池賞花。她以為是女眷們的小宴,傻乎乎地接了帖子。到了瑤池,才知道隻有她們兩人。
屏退了宮娥,素錦天妃拉著她一路行到誅仙台。
誅仙台上雲霧繚繞,素錦站在誅仙台上涼涼地對她笑:“你知道嗎?天君要將夜華封作太子,將我賜給夜華做夫人。”
她從來弄不懂他們這些神仙的規矩和把戲,隻感覺胸腹間一股血氣上湧,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迷茫。
一身華服的天妃依然矜持地笑:“我和夜華情投意合,這九重天上本就不是一個凡人該待的地方,生下孩子,你就從這誅仙台上跳下去,回你該回的地方吧。”
她不知道跳下誅仙台是不是真的可以回到俊疾山,那時候她也從沒有想過離開。她愣愣地問:“是夜華讓我回去的嗎?我是他的妻子,理所應當,是要跟著他的。”
現在想來,那一番話,實在是自取其辱。
可那時候她一直僥幸地以為,夜華至少是有一點喜歡自己的,隻要他有那麼一點點喜歡自己,那自己也是一定要待在他身邊的。
素錦有些好笑地歎氣,突然抓住她的手,帶著她向誅仙台邊緣倒去。
她以為素錦要將自己推下誅仙台,趕緊用手抓住台緣的木桅。可翻下高台的卻是素錦。她還沒有反應過來,身旁已掠過一個黑色的影子,跟著跳了下去。
夜華抱著素錦站在她的麵前,冷冷地看著她,那一雙黑色的眼睛裏,醞釀了滔天的怒火。
素錦在他懷中氣息微弱地開口:“別怪素素,想來,她也不是故意推我的,就是聽了,聽了天君要將我賜給你的消息,有些衝動。”
她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她明明,明明什麼也沒有做。“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推她,夜華,你信我,你信我……”她一遍又一遍地試圖向麵前的青年解釋,驚惶地,毫無章法地,像個跳梁小醜。
他手一揮,低叱道:“夠了。我隻相信我所看到的。”
他不願聽她解釋,他不相信她。他抱著素錦,眉間焦灼,眼中像淬了寒冰,匆匆邁下誅仙台,將她丟在一旁。
她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院中的,腦中一遍又一遍,皆是他眸中的灼灼怒火。
那一夜剛入夜,夜華匆匆來到她的院子,神色晦暗地站在她的跟前:“素錦的眼睛被誅仙台下的刀兵之氣灼傷,素素,因果輪回,欠了別人的債,是一定要還的。”頓了頓,又道:“別害怕,我會和你成親,從今以後,我會是你的眼睛。”
此前,他從未提過要在這九重天上同自己成親。她心中一時冰涼,憤怒和恐懼一齊湧上來。她料不到自己竟有一日會如此失態,抓住他的手近乎歇斯底裏:“你為什麼要我的眼睛,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與我半點幹係都沒有,你為什麼不信我?”
他目光沉痛,繼而冷笑:“誅仙台下戾氣繚繞,她自己跳下去?不想活了?素素,你真是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
她看著他眼中滲出寒意,一時茫然。在這九重天上,他是自己的唯一。自懷上腹中的孩子,她就一直想著,想著等孩子生下來之後,有一天一定要和他牽著孩子的手,看十裏雲海翻湧,萬丈金芒流霞。他不知道光明對於自己,有多麼重要的意義。
她被剜去了雙眼。奈奈照顧了她三天,三天之後,素錦站在了她的麵前,笑說:“你這雙眼睛,我用著甚好。”
她大徹大悟。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
其實那本是他們二人間的愛恨情仇,她不過一個路人,模模糊糊被牽扯進來,是命中的劫數。
這兩日,她已不再日夜顛倒,學會了靠耳朵捕捉蛛絲馬跡,應辨晨昏。
午膳用過後,奈奈跌跌撞撞地跑進院子,上氣不接下氣:“娘娘,娘娘,天君方才頒下天旨,要將,要將素錦天妃賜給,賜給太子殿下。”
她笑笑,夜華被封作太子已有一段時日,這也是遲早的事。可素錦終究還是做不了夜華的正妻。她近來聽說,天君當年與青丘之國的白止帝君有過約定,繼任天君,必迎娶他的女兒白淺為後。這些事情,夜華從未告訴她,但有些東西,她想曉得還是可以有辦法知道,她並不像他們所想的那麼笨拙,那麼沒有辦法。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這些神仙。
肚子突然開始劇烈地疼痛。
奈奈一疊聲叫喊:“娘娘,你怎麼了?”
她捂住肚子勉力道:“大概,是要生了。”
分娩過程中,她暈過去又疼醒來。據說素錦換眼時,夜華守了她一天一夜。但此時她生育他的孩子,她的身邊兒隻有奈奈作陪。劇烈疼痛中最是容易軟弱,她克製著自己不去叫夜華的名字。已經夠悲慘了,所以不能再更加的悲慘。
奈奈哭著說:“娘娘,你放開我的手,我去找太子殿下,我去找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