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兩生咒術(3 / 3)

鳳九立刻從石凳上跳起來,將背上的荊條扶了扶,兩手一揖,拜下來恭順道:“侄女在東華帝君府上做侍婢時,曾做給司命星君一個人情。司命星君承了侄女的情,待東華帝君托生轉世時,便著了童子來通知侄女,算是將這個情還給侄女了。侄女不肖,當年受了東華帝君的大恩,卻遲遲無以為報,既得知帝君托生轉世了,便琢磨在他做凡人時將這個恩報了。帝君十四歲那年,侄女入得他的夢境,問他這一世有什麼成不了的願望,達不了的癡心。”

我打岔道:“那石頭做的東華說了什麼?該不是富貴江山皆不要,隻願求得一心人吧?”

鳳九詫異得很:“姑姑,你竟英明得這樣。”

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這一世的東華,他竟……他竟俗氣得這樣?!風九擦了擦滿臉的茶水,訕訕續道:“想是帝君在凡界時,早年受了些人情冷暖,便求侄女配他位一心愛他、不離不棄的女子。”我沉吟道:“於是你便將你自己搭了進來?”

鳳九點頭又搖頭道:“其實也算不得將自己搭進來。司命星君曾與侄女看過東華帝君這一世的命格。帝君這一世裏注定遇不到真心愛他的女子,不過,在他三十七歲這年的六月初一韋陀護法誕上,倒能遇到個他一心愛慕的女子,可惜這女子愛的是他的兒子元貞太子。侄女此番雖是來報帝君的恩,但也不能平白改了他的命格。正巧半年前他的一位貴人陽壽盡,侄女思前想後,便暫借了這位貴人的肉身,想捧出一顆真心來,在帝君受他命中的情劫前,暫且先圓了他求一心人的這個念想。待到他真心愛慕的那位女子出現,侄女便算功成身退,如此,也算不得改他的命格。”

我低頭歎道:“你往日被他折磨得還不夠心傷嗎?這番他倒是要求一心人了。做神仙時他若也是這個願望,你對他癡心那麼多年,不是早還清了。”

鳳九頹然道:“姑姑說得有理。侄女原本以為這是個極好辦的事。既然曾對帝君癡心過兩千多年,如今雖則斷了情,但要再尋點當日對他的感覺,照理應該不難。可哪曉得真心這個東西,也不是說拿便能拿得出,我醞釀了許多天,待借著陳貴人的肉身見著帝君時,卻委實找不到愛慕之意,一兩句極尋常的情話也說不出,侄女覺得對不住帝君,惆悵得很。”

我安慰她道:“死灰不是那麼容易複燃的,舊情也不是那麼容易複熾的,你不用這麼愧疚傷心。”

她凜然道:“然侄女畢竟已下了界,又承了幽冥司的冥主一個大情,保住了陳貴人的肉身,就這麼放手作罷,不將這個恩報了,總覺得吃虧,苦想了兩日,”她頓了頓,道:“侄女隻得在自己身上下兩生咒。受法術的束縛,白日裏必得依照陳貴人生前的性子做出愛慕帝君的形容,太陽下山方能解脫。卻不想陳貴人生前是這樣性情,每每入夜回顧一番白日的形容,侄女都覺得痛苦萬分,委實丟人。”

我違心道:“你不用如此介懷,也沒有多麼丟人。”突然想起一件要緊事,我問她:“你自化了陳貴人報恩以來,可有叫東華占了便宜?”

她愣了一愣,搖頭道:“先前陳貴人便不是多得寵的。我借了她肉身後額間胎記長出來,被一個混賬真人判作妖花,帝君雖沒將我打入冷宮去,卻再沒到菡萏院來了。”

我訝然道:“那你每日做些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姿態,卻有什麼意思?”

她鄭重道:“須知真心愛一個人,是件很需要敬業精神的事,萬不能當著別人的麵愛,背著別人的麵就不愛了。”

我打了個哈欠。

見今鳳九這個光景,倒還叫人放心。若她能順順利利自己將這個恩報了,不用我與她的幾個叔叔擔著,也沒什麼不好。我通透地在心中過了一遭,正預備讓油水滴答的鳳九回去將自己洗漱洗漱睡了,平地裏,卻刮起陣瑞氣騰騰的仙風。

這紫竹苑,看來是福地。

今夜,看來是吉時。

折顏在半空顯了形,神色竟然頗為疲憊。蒼天大地,這是多麼難得一見的情景。該不會是他又做了什麼,將四哥惹著了吧。

我不動聲色地喝茶。

他果然道:“丫頭,真真這些天有來找你嗎?”

那聲真真生生將鳳九激得一抖,聽了這麼多年,小丫頭竟還沒有習慣,真是可憐。

我搖頭道:“四哥不是去西山尋他的坐騎畢方鳥了嗎?”

他尷尬一笑:“前些天回來了。”繼而捂頭,“他那畢方鳥委實野性難馴。”

正要走時,想起什麼又回頭,與我道:“有件事忘了同你說,你去東海赴宴的第二日,天君的孫子夜華來桃林找過我,同我打聽三百年前你的舊事。”

我驚詫道:“啊?”

他皺了皺眉:“我告知他五百多年前你生了場大病,睡了兩百多年才醒過來,他也沒再問什麼便走了。丫頭,你同他的這樁婚事,不會是又要黃了吧?”

五百多年前同擎蒼的那場惡戰自是不能同外人道,畢竟青丘與擎蒼並沒什麼冤仇,青丘的上神去拿擎蒼有些說不過去。

我沉吟片刻答他:“應該不會吧,並未見著夜華有要退婚的形容。”

他點頭道:“那就好。”側身對鳳九道,“真真很想念你的廚藝,什麼時候得空便來桃林一趟吧。”鳳九頭偏向一邊:“沒有空。”

折顏瞧了眼她:“你身上這個兩生咒下得不錯。”匆匆走了。

鳳九十分委屈地將我望著:“姑姑,他威脅我——”

要想在凡界尋一個敢於當眾將皇帝推下水的人才,十分難得。幫元貞渡劫的萬事皆已具備,隻欠推人這把東風。原想找鳳九擔這個大任,結果她認真想了會兒,甚誠懇道:“我因受兩生咒的束縛,一到白日就要忘了自己平日的形容,隻以為自己天生就是陳貴人那般性情,思慕帝君思慕得日日垂淚嘔血。然依著陳貴人的性情,不攔著推人的,擾了姑姑你的計策已是阿彌陀佛,卻讓那個時候的我去親手將帝君推下水,委實不大可能。”我琢磨著是這個道理,也就不再勉強。倘實在尋不著人,便隻得我上了。但皇帝素來不喜修道人,屆時我能不能渾水摸上皇帝乘的船,卻是個問題,需得考量。

好在元貞有個對他巴心巴肺的娘,倒並非道觀裏坐著的那個。縱然道觀裏那位對他也很操心,可終歸大頭的心是操在了修仙問道上,凡塵俗事少不得疏漏個一處兩處。凡塵俗事上亦對他巴心巴肺的,乃是元貞做神仙時的娘親,少辛。

少辛此番下界,原本是看看元貞的劫渡化得如何,既被我撞著,少不得讓她承下推皇帝落水的重責。

我的主意其實很合理。屆時她用仙術隱了身,趁著那命中注定的美人出現時,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看美人,她便在皇帝身後將他輕輕一推,多麼輕鬆就能讓皇帝落水。可用仙術來幹這麼件事改元貞的命格,縱然她是個孕婦,終歸不道德,要遭自身法力的反噬,承些立竿見影的報應。

我將目光放在少辛隆起來的肚皮上,沉吟道:“你來做這個事怕有些凶險,還是找個壯碩些的吧。”

少辛思索良久,表示可以由他的夫君北海水君桑籍,來完成這件缺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