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不是所有的塞外都是大漠,但是所有的塞外都是孤獨的,或者說每一個在塞外的中原人都是孤獨的。
夕陽西下,透過混著黃沙的空氣看太陽,反而有一些江南暮靄的意味。一席車隊從西北方向沉默而來,沒有儀仗卻又四處透著戒備。唐玨眯著眼睛,靜靜的等待著。車隊緩緩停下,旁邊的侍從,走上前去,訓練有素的拉開車門,唐玨快步上前拜下,車廂內久沒有動靜,大概安靜了幾次呼吸的時間,“起吧”一個輕柔的女聲悠悠的傳到耳邊。
唐玨起身,立在一側,微微頷首,十分恭敬,卻又忍不住抽離出一部分視線觀察這女聲的主人。她身形清瘦,麵色微帶憔悴,在侍女的攙扶下,更顯羸弱。穿著尋常富人家女子的束腰寬袖衣裙,袖子比一般的款式略略收緊,減了幾分飄逸柔美,倒顯出有幾分脫俗的傲骨,配上她儒雅的清麗氣質,如同剛剛開放的水仙,似幽香飛來,卻又透著紅梅的堅毅和驕傲。如果不是頭上的發飾透出她身份的信息,唐玨非常會懷疑是自己接錯了人。
“你們走吧!”侍女鬆了手,一眾人等,躬身行禮,馬車原地掉頭,一行人由原路折返離去,在這鬆散的砂石地上除了車轅的碰撞聲,竟沒有聽到這一行人的腳步聲。唐玨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恍惚竟然沒有意識到,這護送的一隊人絕對各個武功高絕。
車隊一去,隻留下女子背對唐玨麵南而立,唐玨上前“郡主,臣奉皇命,接郡主回京。”
“好。”又是隻有輕輕的一個字,輕到唐玨不是很確定是不是對自己說的。他緩緩上前,做了個請的姿勢,輕緩的好像,怕驚擾了郡主的夢一般。
郡主深吸一口氣,雙目微閉的沉默著,唐玨正緊密的思索著,下一步自己該做些什麼。
一陣風來,吹起了女子些許散落的發絲“走吧!”女子說。
唐玨亦步亦趨的跟隨,開門,行禮,請郡主上了車,自己也有些笨拙的上了馬,太陽已經向西,一行人向最近的驛站行去。
驛站快到了,唐玨又不禁緊張起來,這次出來,雖是奉了皇命接郡主回京。但是誰都知道,這郡主與皇家並無半點血緣關係,隻是個從小侍候皇上的丫鬟,八年前被當時胡族裏權勢最強的二王子點名要了去,才冊封了郡主抬了抬身份。這郡主的身份,說是給她的到不如說是給胡族二王子的。當年的二王子在族內早已是戰功赫赫,如今已經是胡族的王上了。自他掌權5年以來,胡人內亂漸定,人心向穩,引進了中原的耕作技術,基本可以維持溫飽,也少有南下燒殺搶掠的行跡。稱得上是內外兼顧,光明磊落。
如果說唯一關於她的猜測流言就是八年前,胡族與中原的那場戰役,適逢中原先帝駕崩,皇族內亂,胡族當時的王上向來窮兵黷武,揮師南下,足足打了近兩年,直到中原新帝登基,親臨戰場督戰,而就在此時,一直駐守邊防的大將秦書卻又突然暴斃,中原軍隊大亂,人人自危。就在此時胡族先鋒二王子卻宣布退兵了,沒有帶走一兵一馬,一金一銀,隻帶走了一個女人。後來,皇上宣布秦書為叛將,一直是胡族內應,因被發現處死,胡族沒有了內應而撤兵。
消息一出,群情激憤的程度可想而知,無數平民衝入秦府,那些在戰爭中死了親人的百姓們,完全不受理智控製的將怨氣和傷心發泄到秦家人身上,還沒等朝廷的官文下達,秦家早已家破人亡。據說那被眾人踐踏至死的場景比真正的戰場還要血腥幾分,令人唏噓。
眼前的郡主就是當年二王子帶走的女人,她一去胡族八年,二王子對她未娶,未封,她就像黃沙一樣消失在了塞外。最近,胡族行文禮部要把她送回來,兩朝和親倒是常有,但是有送回來的卻也是問所未聞,就算是禮物被退回來,也是關乎國體可大可小的事,何況是女人,禮部隻好請聖意。聽聞禮部尚書向皇上稟報的時候,皇上正在習字,劉尚書說完見皇上筆端又行雲流水了很久,才沉沉的道了個“好”字。不知道是說字好,還是回來這件事好,鬱鬱拿不定注意,直到接到了在皇城外的一出濕地邊修造郡主府的通知。這才確定,皇上確實是知道並同意了郡主回來。
接下來就是要選定一個人去接郡主回來,兩國商定的交接地點就定在了邊關,劉尚書又拿不定主意了,戰戰兢兢的再請皇命,皇上說“無甚大事,又路途遙遠,就找一個身體好的年輕人去吧!”於是,唐玨就成了這個年輕人。
唐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擔起這個差事的。半年前他還隻是一個一心想要懸壺濟世的大夫。自很小的時候,父母就病逝了,被張太醫收為義子養在府中。張太醫是太醫院裏的老人了,德藝雙興,又有著聰慧變通的頭腦,很能洞悉世事,故雖經變天換主,卻一直備受重用。
張太醫經常跟唐玨說,皇帝最信任的不是嬪妃和朝臣,而是大夫,是真正的性命相托。唐玨覺得這句話有些多餘,因為他覺得所有人對大夫都是性命相托,他也自會盡力而為的去救治每一個人,這是他從小學醫的信條。當然,他也有配得起這信條的能力。他是聰明的,也是勤奮的,更是善良的。雖然達不到過目不忘,擔憑著勤奮和自幼的家門熏陶,他的醫術早已是同齡人裏的翹楚,雖比張太醫仍有差距,也隻是時間和經驗的問題。他經常背著藥箱到村子裏為窮人看病不收分文。黃河泛濫,到處鼠疫肆虐,他不顧安危,不眠不休的救人危難,而且,從不留名,不要感謝,就算對張太醫也隻是插科打諢就過去了。
半年前,張太醫與皇上長談了一次,沒過多久,就接到了讓他到刑部去做個小官的通知。唐玨本無心仕途的,隻想好好治病救人。不過,皇命難為,而且,據說也隻是個整理屍檢檔案的活,用不了多少時間,還可以趁機多學習一些案例,他也就應下了。
不過,當了官的唐玨依舊是一個聰明人和認真的人,原本雜亂的屍體檔案被他整理的僅僅有條,還通過對檔案的整理,找到了重要線索,幫助破獲了刑部大案。掌管刑部的榮青王爺把破案有功的人都上表了皇上,個個都得到了嘉獎。唐玨也官升了半級,被調到了禮部,繼續管檔案,不過這次管的是人的檔案。在洛朝朝臣們的檔案由吏部保管,但是皇族嫁娶的檔案,則放在禮部。唐玨自然是不喜歡這份工作,不過還沒等他抱怨,這個接郡主回京的差事就落到了他頭上。
本就為官不久,又剛到了新部門,上級、同僚統統都很陌生,加上接到的又是這麼一個亙古沒有的差事。準備起來更是如履薄冰,但好在唐玨總還是個好人,所謂好人就是一個讓人覺得不壞,願意幫助他的人,各各環節也都是有驚無險的度過了。如今已經接到了郡主,也並沒有遇到刁難,唐玨心裏的包袱也算是卸掉了一半。可是,也還是有他沒有想到的意外發生了。就是郡主竟然什麼人都沒有帶,就一個人回來了。他原本想,至少郡主應該帶兩個至少一個貼身的丫鬟,可是,剛才一聲“走吧!”竟所有人都走了,隻留下郡主一個人。他們這一行人裏也都是男子,隻帶了一個原本打算粗使的丫頭。照目前情況看來,回京前就隻能讓這丫頭伺候郡主了,至於這丫頭能幹成什麼樣子,唐玨心裏很是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