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法章卻自言自語地忖度著:“非是不妥,而是甚妥。”
趙歡曾在稷下奪魁,作為公子之師,名頭與學問雖然都還欠了一些,但是他卻擔著宮中防衛之職,這便很耐人尋味了。
雖然身居要位,他卻又是別國質子,以其為少公子之師,其用意就更不明朗。
“這其中的模棱兩可,不正是朕所需要嗎?”
田法章心道,卻也並不擔心趙歡真的會成為田假一係,讓他來節製宮衛不過是當時看他忠心可用,也隻是做個臨時的過渡,待有了真正合適的人選,隨時都可以給他來個釜底抽薪。
田法章越想越妥,他便是要讓人猜,要讓太子去猜,讓太史君玉去猜。
猜的過程,本身不就是一種敲打?
齊王田法章身著厚重的華袍,站在高大的宮闕,拂欄望向天地一片蒼茫,暗暗為自己布局自鳴得意,卻不知自己已然落入道別人的布局之內。
……
……
簽華閣中,絲竹聲聲入耳,十餘名身段輕盈的舞姬正在排練著一支曼妙的新舞,歌台暖響,紅燭畫棟,與閣外的蒼茫天地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一個頭上紮著兩骨朵兔尾小辮的小姑娘,輕邁著輕靈步子穿梭其間,她的手指上串著銀鈴,高揚著雙臂,在自己的皓腕上打著節拍,時不時示意一下走位,或者糾正一下動作,她明明不是這舞蹈的一部分,卻絲毫不顯齟齬,舞蹈有了她的存在,才煥發出一種超於平庸的魅力。
有道是,淩波微步,羅襪生塵,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曲終舞畢,按弦收音,台下響起了一個零落的讚美掌聲,有人爽朗笑道:“花珠小妹果然不愧是舞道大家,這些女子由你調教,才堪堪數日,便已是初具模樣。”
小姑娘眼中迷蒙的霧氣這才斂去,驀地翩然轉身,看見來人露出了一個笑臉:
“是呂仲大哥,莫非今日不忙?你又來看望珠兒?”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台下站著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身上一件輕便的皂袍,頭頂並未加冠,而是隻以一支象牙白簪將發髻束起,更加顯得俊雅風流,翩翩利落,呂不韋擺擺手道:
“忙裏偷閑罷了,恰好看到街上有人叫賣幹果蜜餞,便買了一些來給小妹。”
“謝謝呂仲大哥。”花珠走到台邊處俯身接過食盒,轉身向著方才起舞的眾女子道:“呂大哥給咱們買了蜜餞,姐姐們還不快謝謝呂仲大哥。”
眾女聞聲皆穿花蝴蝶般輕盈飛至,笑嘻嘻齊道:“謝過呂仲大哥!”
呂不韋本是為花珠一人所買,抬手“誒”的一聲,卻也隻好苦笑著搖了搖頭。
一個女子指著窗外忽道:“呀!快看快看,那邊好熱鬧哩!”
眾人齊齊望去,隻見對岸的太白樓處張燈結彩,聚集了許多人群。
花珠也稀奇道:“平日也沒見這麼熱鬧,不知今天如此盛況是所為何事?”
呂不韋聽後不禁一笑:“其實乃是因為今日上將軍之女田換月要拜子歡為師。我便交給手下張羅,搞得是隆重了些。”
“換月姐姐要拜子歡哥哥為師……”
花珠的神情驟然落寞了下來:“呂大哥,他……近來還好嗎?”
呂不韋看著花珠的神情,登時心頭憐意大起:“還好。呃……他也有時常念及花珠小妹。”
“真的?”花珠的眼神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了下去,“呂仲大哥莫要哄珠兒開心了,他現在躲我都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想起我呢?”
呂不韋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
……
簽華閣外,通向太白樓的道路之中。
黑膚看著白馬之上趙歡的背影,胳膊拐了一下身邊的孫奕,小聲道:“奕哥兒,公子站在這看,都看了兩炷香了,會不會是有什麼毛病了吧?”
他用手指示意地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孫奕掄來以瓢:“你懂個甚!”
黑膚則預先將大腦袋以縮,躲了過去,嘿嘿傻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這手了。”
黑膚頗不耐煩地搓一搓手,又道:“大冷天的,公子想看就進去看嘛!”
孫奕道:“你懂個甚!”
黑膚壓低嗓音:“我是不懂,公子從沒過簽華閣前,便足足猶豫了一炷香的時間。現在過了簽華閣了,平安無事,卻又回頭看,看上了兩炷香。我反正不懂,你懂?”
“呃,”孫奕一滯,撓撓頭道,“我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