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日暮,將冬日的臨淄塗上了一層焦黃。
河灣兩岸,簽華閣和太白樓已然點起了燈火,簽華閣戌時閉門,而太白樓通明的燭光將直至子夜宵禁。
傍晚,才是酒家生意的真正開始。
太白樓三層的雅室之內,四個男人還在不斷地交換著意見,韓非、李斯均不知道趙歡的暗中經營,但對其的擔心卻是與呂不韋不謀而合。
隻見兩張拚在一起的長案之旁,韓非的鼻中塞了一塊做工粗糙的方帕,而手裏卻也捏著一方沾著血點的精美繡帕。
這繡帕本是田換月先前為他擦血所用,乃是女孩兒家的貼身之物,用來塞鼻豈不是暴殄天物?
韓非果斷便來了個偷梁換柱,麻利兒扯了一塊擦桌子的麻布掩鼻,倒將這田換月的貼身手帕袖到了手中。
這幕恰巧被趙歡看到,他卻不點破,隻向這師兄投來一個男人之間的眼神,會心一笑間,趙歡恍然有種前生中同事開會的感覺。
他來到古代日久,對於這些古人的理解已不似先前那麼刻板,這韓非大處方正,小處卻有點蔫壞的意思,想象力豐富,思維跳躍性又強,言辭也很詼諧有趣,雖然口吃,但絕不是個峻刻寡言之人。
況且他現在熱血年少,名頭未顯,又在他國為質,田換月對他來說,可不就是女神一樣的存在?
少年慕艾,韓非自然無法免俗,手握女神的手帕,既歡喜又惶恐,時不時便要拿出來看上一下,又一遍遍抻平疊齊,用手指手背摸上一摸,忽然傻笑上一下。
再回想起剛才田換月關切的神態,韓非那一番“小嶽嶽”般自我陶醉的表情,直讓人懷疑在下一秒便會放聲一曲“五環之歌”,但是緊接著,他卻又馬上眉頭一皺,投入到緊張的討論當中。
變臉之快,又讓趙歡感歎,聖賢終究是聖賢呐!
言歸正傳,呂不韋、李斯、韓非三人性格迥異,呂不韋商賈本色、善於權衡,李斯圓滑血熱、善於謀劃,而韓非則精於分析、善於論斷。三人看事物的角度各自不同,所得的結果也常常是南轅北轍,然而現在為了他們共同的好友趙歡,卻坐在了一起。
李斯先開口疑問道:“你們有無感覺,齊王今日這道命令下得好生蹊蹺。公子假已滿十歲,為其擇師本也是情理之中,然而為何偏偏要選在這個時機?再說臨淄城中不乏高賢大德……”
他正說著語氣一斷,拿眼瞄了一眼趙歡,趙歡則自己攤開雙手接道:“既然不乏高賢大德,為何會選擇一個學問不夠深,名頭也不夠響的趙歡為師呢?況且他還是個別國公子。”
“子歡說的甚是。”
呂不韋點了點頭,這些日子裏他與孔瑤密切配合,明麵兒上經營生意,暗中則在臨淄城中廣布耳目,簽華閣的情報買賣已是越做越大。所以其雖為商賈,對朝政時局的掌握倒還在李斯與韓非之上。
呂不韋一邊用銅鉤扒了扒爐中的炭火,一邊說道:
“我乍聞消息,最初也是百思不解,想了一整路,直到我在太白樓下撞見太子,心裏則想到了一種可能。”
趙歡忙道:“仲兄快講,莫要賣關子了。”
李斯也拱拱手道:“願聞其詳。”
呂不韋以指甲刮弄了一下唇上青色的淺須,右手指節在案上敲出兩個重音:
“抬價!”
“抬價?”
趙歡幾人學舌一般,一起重複道,尤其是韓非的注意力猛然集中,崢嶸淩厲的神情全然像是換了個人。
“正是!”呂不韋緩緩言道:“也可以說是自抬身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