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城,城外是一條平坦的官道,時見車馬往來,路人行色匆匆,陳燁深深地吸一口氣,將一切的煩惱拋諸腦後,揚鞭拍馬,青口馬奮起四蹄,在官道上飛奔疾跑,跑出了十餘裏,青口馬忽然漸漸地慢下來,仰起頭大口大口地喘氣,不停地嘶叫,這種情況從前未曾出現過的。
陳燁感覺到它的異樣,急忙跳下馬背,隻見青口馬嘴角已不停地吐出白沫,眼睛裏布滿了血絲。陳燁心中一驚,暗叫不妙,隻見青口馬繼續掙紮了一會兒,終於支撐不住倒在路傍痛苦地打滾,四肢不停地抽搐,明顯是中毒的征狀。
陳燁眉頭緊鎖,急忙按照秀峰隱士藥經上的解毒方法沿途尋找草藥,然而,世間很多東西都是可遇不可求,在你不需要的時候它近在眼前,在你需要的時候卻又遠在天邊。陳燁來來回回一共隻找到三味草藥,而且這三味草藥的解毒效果也不甚佳。當陳燁捧著這三味草藥回到青口馬的身旁時,青口馬已經奄奄一息回天無力了。
雖然這匹青口馬並不是陳燁一手養大,雖然他們隻相伴了短短十多天的時間,但這匹青口馬性情溫馴,一路駝著陳燁從蜀中跑到湘西,陳燁已經對它產生了深深的依戀,眼看廣東即將到了,它卻忽然倒下了,而自己隻能白白地看著它痛苦地離去,這一刻陳燁的心實在有如刀割。
陳燁呆立在它的身旁,仔細地思量起來,從小城出來後,自己一直沒有喂過它草料,甚至連水也沒有給它喝過,惟一可以合理的解釋就是它從小城出來之前就已經中毒了。
陳燁憤怒地握緊了拳頭,因為他已經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在“樓上樓”飯館的時候,陳燁決意要討回自己的這一匹青口馬,而且打傷了“樓上樓”飯館的夥計,他們懷恨在心,於是在將青口馬交還給他之前就給青口馬喂服了含有毒藥的草料,藥量也許並不大,也許還是慢性毒藥,所以一時三刻之內並不會發作,但青口馬一旦跑起來,血液循環加速,毒藥進入馬的五髒六腑,那麼即使大羅神仙也無濟於事。
而且更重要的一個問題是馬兒既然是死在路上的,那麼就與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們可以將責任推得幹幹淨淨。既然得不到陳燁的馬,也絕不會將馬好好的歸還給陳燁,多麼惡毒殘忍的手段。
陳燁看著死去的馬兒,想起慘死的老丐,一時義憤填膺再也不能控製自己。是的,秀峰隱士曾經教導自己莫要殺人,每殺一個人都會為來生種下孽緣,但有些惡人不殺,還會有多少好人死在他們的手裏?
陳燁風一般地跑回到小城裏,站在十字街口看著“樓上樓”。又是黃昏了,夕照如血般鮮紅,涼風習習,枯黃的落葉在空中飄舞,舞出生命最後的絢麗。
此刻本應是“樓上樓”最熱鬧的晚市,但此時的“樓上樓”已大門緊閉,門外冷冷清清,被陳燁踢爛的招牌仍然躺在那裏沒有人收拾,灰衣掌櫃和青衣夥計們已不知去向。
陳燁慢慢平息心中的怒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害人者終害己,這個道理本應人人都明白的,但為什麼世上還是有那麼多的人要玩火自焚?
也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著不同的底線,也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著不同的目的,但陳燁還是不明白,難道為了一己私欲,便可以置他人生死於不顧,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便可以不擇手段嗎?
大街上的行人漸漸地少了,夜晚來臨,天邊一彎新月如鉤,無數的星星在眨著眼睛,多麼美麗明淨的星空啊!有人說,每一顆星星就是每一個靈魂的故鄉,如果真的如此,為什麼世上有那麼多的靈魂找不到皈依?
夜漸深,陳燁在小城找了一間旅館住下,躺在木板床上想著往事,沒有一絲睡意,在靈隱峰的十年,秀峰隱士教會了陳燁許多東西,但陳燁自己卻清楚明白,有一種東西他永遠也無法教會自己的,那就是遺忘,秀峰隱士曾經對自己說:學會遺忘,才會拿得起放得下;學會遺忘,人生的路才會更寬敞;學會遺忘,生活才會更愉快。陳燁知道他說的很有道理,但同時也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學會,也永遠無法做到。
房間外就是小城的東大街,白天這裏非常的熱鬧,當地土人支起一個一個的攤子向外地的途人售賣當地的土產和各種各樣的小玩意,有捏糖人、自製的布娃娃和玩偶,還有據說是經過寺廟裏高僧開光的玉器,戴上它就能逢凶化吉百無禁忌,最奇特的是從城外一處古潭中撈上來的目魚仔,手指頭般大小,頭上長有對角,據說吃了能治百病。
到了夜晚這東大街就冷清許多了,不過還是有一位年過六旬的老人在這裏搭起了一口鍋,炒炒粉條和當地的一些小吃,在鍋的兩邊擺上數張長桌和條凳,支起一盞風燈。深夜,有那麼些愛玩兩手的人推完了牌九或者打完了公番,無論輸了還是贏了,隻要身上還有兩個角子都可以到這裏來,吃上一碟帶著熱氣新鮮出爐的炒粉,喜歡喝兩口的還可以叫老人打上一大碗自釀的紅苕酒,吃飽喝足後帶著微熏的醉意回到家中倒床便睡,那管它老婆打也罷罵也罷,天塌下來也罷,兩眼一閉一覺睡到天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