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門思過了三個月,直到今日杜宇才得以從那讓人厭倦到瘋狂的屋子中出來,心中隻盼還能見到阿靈一麵,向他說出這三個月來沉積得幾乎要將他壓垮的歉疚。
由於陸陸續續遷移了不少神人,西海仆役也被打發走了許多。此刻杜宇站在這難得見到陽光和人影的山穀中,更加體會到一種曲終人散的淒涼。
“請問,阿靈是住在哪裏?”正一間一間屋子地查看,杜宇猛地看見一個黑衣的西海仆役走過,連忙攔住他問道。
那個西海仆役似乎認出了杜宇,眼中的神情不斷變幻,終於歎了口氣,給杜宇指點了方向。
杜宇道了謝,心裏如同硌了石子一般難受,偏偏又無法出口。他按照指點來到一座石屋前,果然看見半掩的門中,阿靈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似乎在沉睡。
默默地在門外站了一會,杜宇忽然發現阿靈並沒有睡著,因為一滴淚水正極慢極慢地從他眼角滑落到鬢發中。
“對不起……”杜宇低低地哽咽著說。
阿靈緊閉的雙眼顫動了幾下,終於睜了開來。他一眼看見杜宇,飛快地爬起身想要行禮。
“阿靈……”杜宇趕緊阻住他,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好半天才道,“你的傷不要緊吧?”
“不礙事了。”阿靈低垂著眼睛看著地麵,“杜芸仙長每天都來給我送藥,現在已基本痊愈了。”
“哦。”杜宇應了一聲,看著阿靈靜默的姿態,生怕冷了場麵,趕緊道,“那天的事,是我對不起……”
“沒什麼的。”阿靈笑了笑,將杜宇的話輕描淡寫地阻斷了。
這幾個字將杜宇滿腹的話都哽在了喉中,卻已經再沒有勇氣說出來。尷尬地站了一會,杜宇終於道:“我要遷去郫邑做蜀王,你是去哪裏?”
“他們分了我去楚地,做巫祝。”阿靈回答。
“做巫祝應該比在這裏好。”杜宇拚命想找話語填補這令人窒息的靜默。
“是的。”阿靈答了,見杜宇不再有什麼話,便道,“我馬上就要走了……不知杜芸仙長是去哪裏?”
“不知道,姐姐還不肯對我說。”回答了阿靈的問題,杜宇趕緊道,“你真的馬上就要走嗎?……我送你吧。”
“好。”阿靈點了點頭,也不帶什麼行李,當先走出了石屋。
兩個人朝翔風台畔的沙灘走去,一路都沒有什麼話,不過杜宇覺察到路過翔風台時阿靈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沙灘上堆了一堆小舢舨,阿靈取了一套放入水中,便踩了上去。似乎感覺到海風的凜冽,阿靈低下頭,將飄揚的衣袖和襟擺都分別係好,一切動作自然冷淡得仿佛周圍並沒有人在觀望。
杜宇在一旁看著他的動作,心裏隻覺揪得發疼,終於盼得阿靈臨走時轉頭看了他一眼。
“蜀國和楚國不遠,我們應該還會再見麵的。”杜宇結結巴巴地道。
阿靈點了點頭,回過頭去又緊了緊頭上的發帶,駕著舢舨去遠了。
“阿靈,我會補償你的……”眼看著那細瘦的身影最終消失在歸墟的茫茫水色中,杜宇低聲許下了一個鄭重的承諾。
“姐姐,你果然在這裏。”一把扔掉手中的夜明珠,任那晶瑩的光輝骨碌碌滾到角落裏去,杜宇跳下最後幾級台階,挽住了白發女子的手臂。
“山上已經越來越冷了。”杜芸低著頭,透過透明的地麵觀察著腳下洶湧的暗黑水流,“我們距離北極的海溝也越來越近,那裏是歸墟的邊緣啊。”
“是啊,這座神山終於要沉沒了。”杜宇隨手拍著四周潮濕冰冷的石壁,“山上的神人幾乎全都搬走了……剛才我才去送走了阿靈,他可以不再做仆役了……我想,岱輿山沉沒了也許倒是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