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杜宇求見天帝!”跪在天宮空蕩蕩的大殿中,杜宇第三次說出這句話來。自從進入這九重天之上的大殿,他就感覺得到,天帝正在某個地方,安靜地審視著他。
“我已封你為蜀王,為何不稱臣而稱‘小民’?”天帝的聲音,驟然響起,然而大殿中仍然空空洞洞,倒顯得那聲音從四麵八方彙集過來,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勢。
“尚未就任,不敢稱臣。”杜宇平板地回答。“小民”是無官職的神人見到天帝時的自稱,而凡人對天帝和神人是應該自稱“賤民”的。
“不去下界封地,來此何事?”天帝還是沒有露麵,聲音中也沒有絲毫的表情。
“杜芸有東西讓我帶給陛下。”
“是麼?”那聲音忽然像風一樣從大殿的每一個角落掠過,停了一會才接著說:“呈上來。”
杜宇從懷裏取出那束銀白的頭發,小心地呈放在麵前的地板上。然後他直起身子,看見一根頭發獨立地遊離出來,被一粒小小的火星點燃。散淡的青煙上升盤旋,漸漸彙集成白袍女子溫和的麵容和曼妙的身姿。
姐姐,這是最後一次見到你的影像了吧。杜宇怔怔地看著那煙霧中熟悉的目光,猛然感覺一股灼熱的氣流貫入了脊骨,他挺了一下上身,跪得更直了些。
“我感受到了你的怨恨。”天帝的聲音說。
“是的。”杜宇安靜地回答。汗水慢慢地從他的額頭上滲了出來,他能感覺得到天帝無處不在的怒意。至高的威嚴受到侵犯時的怒意,如同火球一般把四周的空氣都滋滋地燃燒殆盡。
“你認為我很多事情都做錯了。”天帝的怒氣漸漸消散,聲音又恢複了平靜。
杜宇沉默了一會,眼前浮現出小五被水泡得變形的麵孔、阿靈半睜著的無神的眼睛,還有姐姐當日悲哀如死的神情,終於點了點頭:“是的。”
“現在你可以走了。”天帝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於厭倦一般地遠去,“出天門,到下界做你的蜀王去吧——不用再回來了。”
杜宇脊背微微一彎,仿佛要磕頭下去謝恩辭行,卻到底沒有磕下去。他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向著遠處霧靄中的天門走去。每一步走下去,他感覺自己就蒼老了一千歲。
岱輿山已經沉沒,姐姐和阿靈已經離去,連天界都不能再回歸。杜宇忽然覺得有點冷,但他還是微笑著跨出了天門,沒入茫茫雲海。
郫邑位於蜀中湔江之畔,傳說是天帝撒下了三把黃土,形成突兀在大平原上的三座黃土堆,猶如一條直線上分布的三顆金星,故也名三星堆。
杜宇行著躡雲訣,從半空中望下去,正看見大江之畔,密匝匝排列了不少凡人,似乎正在舉行祭祀。他不欲引起他們驚奇,遂調頭朝一座暗紅色的山頭落下。
“神人下界啦!”一陣歡呼配合著密集的鑼鼓聲,猛地從山頂的樹林中響起,驚起一眾飛鳥呼啦拉衝上天來。杜宇心中暗叫一聲苦,沒奈何息了雲頭,緩緩落到山頂上。
“賤民柏碌,率蜀國臣民,參見蜀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穿一襲柞蠶絲衣,領了一群人眾,納頭便拜。
“你們怎麼知道我就是蜀王?”杜宇把他扶起來,奇怪地問道。
“神諭宣示先王魚鳧壽限已至,上天將派神人下降,繼位為王。自從魚鳧王月前果然薨逝後,我等就天天在此恭候新王降臨。”柏碌一邊說,一邊命人拉來車輦,準備迎杜宇進宮。
“那候在江邊的又是什麼人?”杜宇皺眉看了看手中的符印,血紅色的半圓形玉玦,分明是由一塊玉璧分割而來,再璀璨也掩不了它的殘缺。
“這個……”柏碌沉吟了一會,斟酌著說,“長老裴邴,不信蜀王降於朱提山,偏說神人當出於水中,因此帶了一幫烏合之眾,守在江邊。大王莫急,臣這就派人叫他過來參見。”
杜宇點頭,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遂上了車輦,隨著他們下山進城。
正行到半路上,忽有一人迎上來,朝柏碌稟告:“江源地井之中也出了一個神人,裴邴長老已帶人接駕去了!”
“知道了。”柏碌心中大奇,支開報信之人,湊到杜宇車前,小心問道:“如今裴邴妄圖另立蜀王,大王看應該怎麼辦?”
杜宇心中也自是吃驚,莫非天帝竟同時指派了兩位蜀王不成?他朝柏碌點點頭道:“既如此,我們不忙進宮,先到神廟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