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杜宇似乎極不安穩,皺著眉頭,鼻尖上也有細細的冷汗。蕙離忽然想替他擦一擦臉,身形剛動,杜宇便驀地醒了過來。
看著杜宇見到自己的驚異神情,蕙離有些不太自在,簡短地道:“陛下讓開明君把神廟裏的神官們怎樣了?他們一直在向陛下求情呢。”
“哦,根據阿靈在楚國做了多年巫祝的經驗,神廟裏不再需要那些不事稼穡、隻會察言觀色的神官了,便讓他們自食其力去。”杜宇仿佛要說服蕙離一般又補充了一句,“倡農的旨意剛剛下發,朝廷總要表達一點決心。”
“朝政的事情,我是不過問的,陛下想怎麼做都可以。”蕙離淺淡地道,“隻是方才那個神官叫聲淒慘,我忍不住過來問了一問。”
“阿靈不會把他們怎麼樣的,他是個善良的人,我相信他。”杜宇仿佛又想起了夢中的情形,揉了揉額頭,掩飾般地對蕙離道:“你這些日子還好吧。”
“很好,多謝陛下關心。碾冰會常常來看我。”蕙離說到這裏,與杜宇客氣地相對一笑,徑自回自己的宮院中去了。
她提碾冰做什麼?杜宇暗暗有些心虛,拭去額頭上的冷汗,收了自己設在宮門處用來抵擋群臣進諫的結界。
“阿靈,你把崔嵬他們安置到哪裏了?”僻靜的偏殿中,杜宇有些疲憊地問向站在自己書案前的鱉靈。
“所有人都去參與修建湔江水渠,至於崔嵬——”鱉靈不動聲色地續道,“臣殺了他。”
“什麼?”杜宇的身子猛地一僵,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扣住了桌麵,難以置信地望著麵前容色沉靜的男子。
“陛下若是不滿,大可治鱉靈專行之罪。”鱉靈說到這裏,恭恭敬敬地跪在了杜宇的書案前。
“為什麼?”杜宇試圖看清鱉靈的神情,卻發現鱉靈不知有意無意地將臉埋了下去,目光更是直直地盯著地麵。杜宇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鱉靈麵前,伸手想要扶他起來,鱉靈卻始終一動不動。
“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你就告訴我吧。”杜宇不敢強扶,收了手站在鱉靈身邊,懇切地問。
“因為我若不殺他,我就會死。”鱉靈生硬地說出這句話,再不多加解釋。
“好吧,這件事就這樣了,你回去休息吧。”杜宇知道再問也不會有結果,放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臣告退。”鱉靈叩了個頭,爬起身退出偏殿去了。
杜宇撐住額頭閉上眼睛,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陛下,左相柏碌、上卿裴邴帶著百官求見。”一個侍從忽然走上殿來稟告。
“讓他們進來。”杜宇苦笑了一下,知道這一關遲早要過。
不出杜宇所料,柏碌等人果然是來反對遷置神官一事的,黑壓壓的一群人跪在狹小的偏殿中,顯得擁擠而凝重。
“陛下倡農的主張,蜀國上下齊心擁護,哪怕鱉靈提出的減祀一事,既然陛下即是神人,臣等也不敢妄言。然而這驅逐神廟中的神官,實在過於悖逆!陛下也該看見,今年清明無雨,是大旱之象,分明是神界的示警!還望陛下及早糾正鱉靈的倒行逆施,獲取神界的寬恕。”年邁古稀的柏碌跪在眾臣之前,痛心疾首地祈求著。
“旱澇天災並不一定為神界所操縱。”杜宇竭力為鱉靈辯護著,“何況開明君早已預測到今年的幹旱,這才大力促成引水開渠的工程,讓以後蜀國的農墾不受天災的影響。”
“陛下,鱉靈為修水渠,征發民工數萬,甚至把神官都編進民工隊伍。蜀國國小民寡,經不起這等勞民傷財之事啊。”柏碌仍舊不甘心地彈劾道。
“修渠乃是為了成就蜀國的萬世基業,一旦農業興旺起來,何愁不國富民強?”杜宇口中自然而然地引用著鱉靈的奏對,耐下性子對眾臣道,“開明君借鑒的,正是強鄰楚國的策略,各位對待國事,目光還是要長遠一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