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讓杜宇來承擔這份罪名。”蕙離看著濰繁的靈魂慢慢脫離了軀體,終於抽出了那根能夠殺死神人的法器,低聲道。摧動金杖的神力耗費了她太多的力氣,蕙離疲憊地拄了金杖,緩緩轉過身,向杜宇笑了笑。
“小心!”杜宇驀地伸出手指,一道銀芒直朝蕙離身後刺來。蕙離一驚之下,已發現垂死的濰繁竟然奮起最後的法力,凝聚成無形的利刃,朝鱉靈站立的方向射去。
“殺一個賤民,天帝不會怪罪的!”濰繁笑著說出這句話,掙紮的靈魂終於完全脫離了軀體,直衝入雲霄之中。
杜宇阻攔不及,眼見那道無形的氣流已逼到鱉靈麵前,而他卻無法看見,渾然不知眼前發生了什麼事情。杜宇隻覺心中一痛:“我最終還是無法保全他的性命!”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驀地從人群裏衝出,正好幫鱉靈擋住了濰繁的臨死一擊——卻正是歡喜地奔向丈夫的碾冰!
杜宇隻覺得周圍的世界轟鳴著遠去了,他的眼中隻剩下碾冰慘白的臉和驀然垂下的手臂。一種狂熱的疼痛讓他恨不得立時衝到碾冰身前,然而另一種清明的神智卻驀地拽住了他的腳步——碾冰是鱉靈的妻子,她是為了救自己的丈夫而死,自己就算再痛徹心肺,也絕不能表現出那種非分的情感。苦苦支撐起局外人的從容,杜宇慢慢地走了過去,伸手搭上了碾冰的脈搏。
“她死了。”鱉靈輕輕地說,聲音居然非常平靜。他抱起碾冰,轉身往人群外走去。
“她死了。”杜宇重複了一句,怔怔地望著鱉靈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初次見麵的那個黑衣少年,不堪重負地在虛浮的沙地上掙紮前行,終於踉蹌著倒在地上。死寂的沉默中,杜宇忽然大步向神殿裏走去。
“你要做什麼?”蕙離心裏湧起一陣不祥,伸手抓住了杜宇的衣袖。
“這裏就拜托你了,善後的事情可以讓冶蒙處理。”杜宇回頭看了看蕙離,一向冷漠的目光裏帶上了感激和歉意,“我到冥府去把碾冰的魂魄追回來。”——是的,當日沒有救得了落水而死的小五,此番他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碾冰死去了!
蕙離的眼中閃過了深重的擔憂,然而她最終隻是平靜地道:“小心。”
黑暗,隻有黑暗。
雖然以前無數次地幻想過冥府的情形,這種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黑暗還是讓杜宇遍體生寒。自從借助神器進入了地底的冥府,那無法抗拒的黑暗就如同一隻隻扼住他咽喉的手臂,從四麵八方逼近、附體、最終侵蝕進他的信心和神智。
杜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雖然冥府中空洞得連空氣也不剩下,這個動作還是幫助他震攝了心神,憑著神人的直覺向黑暗的最深處飛馳而去。無數縹緲的魂靈從他的麵頰上拂過,如同棉絮一般被無形的巨手撕扯得越來越稀薄,最終融解消散在無盡的虛空中。
“碾冰,碾冰……”杜宇心頭默念著這個名字,即使在無人處,也是第一次放任自己深重的愛戀。他能感覺到碾冰的魂靈正在自己身前飄蕩,可是自己默默無言卻刻骨銘心的情感,那魂靈卻永遠不會感知。
猛地伸出左臂,杜宇攬住了碾冰那縷薄弱的逝魂,感覺就像漫長的黑夜中,捧住了清晨第一縷乳白色的陽光。他一邊掉頭向外飛去,一邊暗運法力,在指尖點亮了一朵火星。杜宇知道,隻有在冥府裏點燃一點亮光,死去的魂靈才能夠聚集著不被黑暗所吞噬。
前方的黑暗似乎永無盡頭,杜宇一邊飛馳,一邊側頭細細地打量著那縷透明的魂魄。人間的歲月中,他一直不敢正視碾冰的麵容,傾聽她的聲音,因為她是鱉靈的妻子。隻有在冥府的黑暗裏,他才可以放棄一切顧忌,全心全意地挽住她,凝視她,把他若幹個不眠之夜的相思化為指尖的亮光,護送她脫離這令人窒息的虛空。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仍舊是一片無望的黑暗,然而杜宇指尖的火光卻已慢慢微弱下去。杜宇心中一驚,知道自己的靈力此番損耗過巨,已漸漸枯竭,恐怕已不能支撐到脫離冥府。他焦急地望著臂彎中碾冰的魂靈,徒勞地想把她挽緊一點,可是他指尖的光亮,終於再無法與四麵八方湧上來的暗流爭奪。
碾冰,我終於還是留不住你麼?杜宇絕望地望進眼前沉重的黑暗,悲傷地喃喃道,“姐姐,你說我終於會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我卻無力挽留這幸福啊!”
遠處一朵亮光閃爍了起來,光芒映照到正漸漸稀薄的魂魄上,複又把她逐漸聚攏。杜宇驚喜地隨著那亮光往外飛去,隱約可以看見一個苗條的輪廓,正指引著他離開無際的冥府。
“是誰在幫我?”杜宇大聲問道。
沒有回答,卻有隱隱約約的歌聲從前方傳來——
“揚之水,白石皓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