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結論理所當然,既然法努奇想用武力奪走他的七百塊,那麼他為什麼不殺了法努奇呢?地球沒了這麼一個角色也照樣轉。
當然,還有一些現實因素需要考慮。法努奇也許真有幾個手握權柄的朋友,會來為他尋仇。法努奇本人就很危險,不那麼容易殺,而且還有警察和電椅候著呢。可是,自從父親遇害以後,維托·柯裏昂本來就活在死刑判決之下。十二歲那年,他逃脫處刑人的追殺,遠涉重洋來到陌生的土地,換了個陌生的名字。多年默默的觀察告訴他,他遠比芸芸眾生更聰明、更勇敢,隻是缺少機會運用智慧和運氣罷了。
可是,在向命運邁出第一步之前,他還是猶豫了。他甚至把七百塊單獨疊成一卷,揣進長褲的口袋。不過,他把錢放進了左邊褲兜。右邊褲兜是克萊門紮為了搶劫絲綢卡車而交給他的手槍。
法努奇準九點登門拜訪。維托·柯裏昂端出一罐克萊門紮送他的家釀葡萄酒。
法努奇把白色軟呢帽挨著酒罐放在桌上。他鬆開領帶,一條寬邊的花紋領帶,明豔的圖案掩蓋住了番茄汁的汙漬。這是個炎熱的夏夜,煤氣燈火苗微弱,公寓裏悄靜無聲。維托·柯裏昂卻渾身冰冷。為了表示真誠,他先遞上那卷鈔票,仔細觀察法努奇,法努奇一張一張點錢,接著拿出大號皮夾,把錢塞進去。法努奇喝著葡萄酒,說:“你還欠我兩百。”他兩道濃眉下的臉上毫無表情。
維托·柯裏昂用冷靜而通情達理的聲音說:“我手頭有點緊,我最近失業。請允許我拖欠幾周吧。”
法努奇可以接受這個小小讓步。錢已經到手大部分,剩下的等等也無妨。說服之下甚至還可能多等幾天甚至就此作罷。他邊喝酒邊哧哧笑道:“哎呀,你這個年輕人倒是機靈。我以前怎麼沒有注意到你?小夥子你太安靜了,對自己沒好處。我可以幫你安排些事情,能掙大錢。”
維托·柯裏昂禮貌地點點頭,表示很有興趣,拿起紫色酒罐斟滿法努奇的酒杯。法努奇想到他會說些什麼,覺得還是不多坐為妙,於是起身握住維托的手。“晚安啦,年輕人,”他說,“別往心裏去喲。要是有什麼我能效勞的,打個招呼就行。你今晚為自己辦了件好事。”
維托目送法努奇下樓,走出大門。馬路上滿是目擊者,能證明法努奇安然離開柯裏昂家。維托在窗口觀察,見到法努奇拐彎上了第十一大道,知道法努奇這是要回家,多半打算先放下戰利品,然後再出門。很可能還要放下手槍。維托·柯裏昂走出公寓,沿著樓梯跑上屋頂。他跑過一整個街區的屋頂,爬下一幢空廠房的防火樓梯,來到那幢樓的後院。他踢開後門,走前門出去。馬路對麵就是法努奇居住的公寓樓。
這一片廉租公寓向西隻延伸到第十大道。第十一大道多數是倉庫和廠房,租用給依靠紐約中央鐵路跑運輸的公司,他們需要就近利用從第十一大道到哈德遜河之間星羅棋布的堆場。這片空曠地區裏剩下的公寓樓已經寥寥無幾,法努奇那幢是其中之一,大部分住戶是單身列車員、貨場工人和最廉價的妓女。他們不像老實的意大利人那樣坐在街上聊天,而是在酒館裏揮霍薪水。因此,維托·柯裏昂發現他很容易就溜過了空蕩蕩的第十一大道,鑽進法努奇那幢公寓樓的門廳。他在這裏拔出他從沒用過的槍,等待法努奇回家。
他隔著門廳的玻璃門張望,知道法努奇會從第十大道過來。克萊門紮給他看過槍上的保險,他空膛扣過扳機。不過,小時候在西西裏,他九歲就經常和父親上山打獵,經常端起當地叫“狼槍”的沉重霰彈槍開火。正因為他那麼小就熟悉狼槍,殺死他父親的凶手才判了他死刑。
他等在黑洞洞的門廳裏,看見法努奇的白色身影穿過馬路,走向大門。維托後退一步,肩膀抵著通往樓梯的內門。他舉槍準備開火,伸出的手離大門僅有兩步之遙。門向內打開。法努奇,白色的法努奇,肩寬體闊的法努奇,臭烘烘的法努奇,填滿了門口那一方亮光。維托·柯裏昂扣動扳機。
槍火撼動了整幢樓,聲音從敞開的大門傳到街上。法努奇抓住兩邊門框,盡量站直,竭力去掏槍。掙紮的力量扯開紐扣,衣襟左右敞開。槍露了出來,襯衫前襟靠腹部位置猶如蛛網的一團紅色也露了出來。維托·柯裏昂瞄得非常仔細,像是在把鋼針插進血管,對著紅色蛛網的中心又開了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