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下午，語文課老師來給他們上課，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表情。
講課之前他宣布：同學們，這將是你們中學時代的最後一課了，剩下給你們的時間就隻剩下複習，隻剩下迎接高考的衝刺了。這一堂課具有非常深刻的意義，我能為你們上最後一課感到非常榮幸。當然，以後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在一起，但是，它們已經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上課了。所以，我希望大家這一堂課都能夠認認真真地聽，這是你們最後一課。
大家一下子驚醒過來。
語文老師醍壺灌頂，一語驚心。大家一個個在緊張忙碌中保持著一種機械式的努力，倘若不是他這一提醒，恐怕誰也不會意識到這將是他們的最後一課。
這種感覺有點兒猝不及防。大家突然都覺得自己就像都德小說《最後一課》裏的小弗朗士，感慨萬千。是的，過了這一課，他們將不再有上課的機會，他們同樣發現，站在講台上的，那個平時看起來有點兒酸，有點兒迂的語文老師今天竟一下子變得那麼親切可愛，他的語氣是那樣的優美，他的聲音是那樣的渾厚。隨著這最後一課的結束，自己應該去麵臨一種怎樣的生活，大家心裏都清楚，這幾乎是等同於小弗朗士的悲哀。他們往日是多麼希望這一刻能盡早到來呀！而當這一刻真正到來時，他們卻發現，其實自己是從內心拒絕這種到來的。
不知是誰帶頭鼓起了掌，大家也一起鼓起來。語文老師站在講台上，為這種突如其來的掌聲所激動。“同學們，”他說，“謝謝，謝謝，謝謝你們的掌聲，我也用同樣的掌聲來向你們表示祝賀，你們知道，你們的掌聲是鼓給誰的嗎？”
有的說是鼓給老師的，有的說是鼓給時間的。
“都不是。”語文老師說，“這掌聲應該是你們自己鼓給自己的。在這掌聲中給自己一個自信，請大家坐正。”
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講台。
語文老師接著說：“剛才我一說，這是你們的最後一課，大家都熱烈地鼓掌，我很感動，我覺得，這是一種自信，年輕真好。這是種勇氣，勇氣是一種勝利，這是一種積極的挑戰生活的態度。我真的為你們感到高興。從明天開始，你們將會以另一種方式去拚去搏，去努力，積極是一種生活態度，看到大家的熱情，我非常高興，希望大家能在今後的時間裏再接再勵，都能考上自己心儀的大學！”
掌聲雷動。
“下麵開始講課。”他頓了一下，說。
這一堂課，再也沒有人開小差，或者睡覺，每個人都是那麼地專注。回想以前的日子，它們卻都沒能給自己留下什麼印象，唯有今天他們才真正的覺得，原來每個人都是那麼可愛，原來，每一個過去的日子都是那麼地珍貴。大家都多麼希望這堂語文課不要結束，不要結束。可是，當下課鈴聲剌耳地響起，他們已經知道，一個時代結束了，另一個時代就要來臨了。
此刻的高二•；四，出奇地安靜。大家目送語文老師走出教室之後，都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動。每個人心中都不自由自主地升起一種滄涼的感覺。
又是幾天過去了。
教室後牆黑板報上的數字改了又改，少了又少，一次次衝擊著大家緊張而又脆弱的心靈。他們偶爾會休息一下，揉揉有些發紅的眼睛，長長地出一口氣，隨即又趴到桌子上去。他們知道，每過去一天，留給他們的時間就少了一天。黑板上的紅字給人的就是這樣一種壓力，它像一個燒紅的鐵塊，讓人體驗到一種灼人的疼痛。
窗外藍天，行雲流水，仍像往常一樣不時有小鳥飛過，它們掠過高二•；四的窗子，留下了飛翔的影子。但這時候，大家似乎已不再去關心這些。就連陽台上的那幾盆花，也因長時間的無人照顧變得萎靡不堪。它們就像男生亂蓬蓬的頭發，來不及梳理就被匆匆地帶到教室。偶爾有一兩句侃球的話，也多是從後排傳來，大概也隻有丁愷和楊陽兩個人，似乎這終日的緊張與忙碌同他們毫不相關，他們依舊旁若無人地大笑，但看到大家不屑一顧的眼神，又不好意思再出聲。更多的時候，李榭趴在自己的桌子上，費力地看著那些如同天書般的文字。看不懂的地方她會去問問劉小。劉小給她耐心地講解一番，但效果總是很差，李榭的基礎太差。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這種填充式的學習方法未見得對一些人有用。劉小為李榭感到悲哀。以前不努力，現在後悔了，恐怕時間已不容許給她太多的機會。但劉小卻顯得很耐心，有時候，他覺得給李榭講課也是一種複習，正好回憶一下那些最基本的知識，同時也是一種美德。君子在上則息萬物之器，君子在下則排一方之難。劉小向來以這樣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他不喜歡“獨善其身”者，也從來不用“君子”一詞標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