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懷槿的生日在春天,柳條抽新芽的季節,風都是暖的。一大早就有幾個半大小子騎著自行車在院子裏打鬧。
季懷槿租住在一間上了樓齡的居民房裏,隻有一個臥室,客廳小得可憐,勉強放得下一張餐桌。她套上薄外套準備出門的時候,電視裏正在播放悼念講話,季懷槿連遙控器都不想拿,直接用腳踹著關掉電源。
唐敘老早就等在她家門口。平時他也是一個挺顯眼的人,因為個兒高,長得也好看,可是今天跟他身後的大家夥比起來,實在遜色了太多。
唐敘周圍是幾個季懷槿根本就不認識的街坊,假裝站在樹底下閑聊,其實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這邊兒。
季懷槿走上去照著唐敘胸前給了一拳,客套都懶得客套一下,“這也忒土了吧?怎麼看都像一流動公廁似的,一會兒就讓我坐這個?”
唐敘反應很快,一把打掉季懷槿的手,笑的時候牙齒在太陽底下白得泛光,“懂什麼你,這顏色還限量呢,費了我好大勁才弄來的。”
一般人過生日都開心,可是季懷槿不一樣,每到生日的時候,老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家裏。唐敘當然知道為什麼,所以今年他才特地租來一輛加長的粉色悍馬,說是要帶著季懷槿公路旅行,從北京開到天津,途中在車裏殺人放火,幹什麼都行。
季懷槿倒還不想殺人,今天隻要不在這裏待著,她覺得隨便幹點兒什麼都好。
唐敘裝得特別紳士地給她打開車門,手護著車頂讓她坐進去,然後自己小跑兩步,坐進駕駛席。轎車內部駕駛座和車廂是隔開的,唐敘得打開後麵的喇叭,才能和季懷槿說上話。
季懷槿上了車以後半天沒動靜,唐敘“喂”了好一會兒,她才懶洋洋地說:“就衝這內飾,粉色我也忍了。”
這輛車專門做派對用的,一排是座椅,一排是酒櫃。已經有好幾支洋酒插在冰櫃裏,冷氣和燈光散發出幽幽的藍色,輕飄飄地向外溢出來。
唐敘清了清嗓子,聲音通過揚聲器傳進季懷槿耳朵裏:“走,我先帶你吃碗長壽麵去。”
在季懷槿生日前兩天,唐敘就租下了這輛車,夜裏趁著路上車不多的時候,開出去練了好久。他沒有開大車的車本兒,雖然辦了個假的,但開車技術做不了假,唐敘心裏多少還是有點兒緊張。
一輛和公共汽車差不多長的悍馬跑在路上,簡直要引起交通癱瘓。季懷槿窩在座位上,透過黑色車膜看著窗外的車擠成一片,心裏卻邪惡地輕鬆起來。
唐敘將車開到一條巷子口,費了好大勁兒才把車停好,光這一輛車就占了三個車位。然後他領著季懷槿走到巷口一家麵館。
麵館臨街,大開著門,正對著那輛悍馬。
唐敘輕車熟路地帶著季懷槿進去,揀了最靠外的一張桌子。他抽了兩張桌上的餐巾紙,擦了擦凳子,讓季懷槿坐下,自己卻大大咧咧地坐到對麵去,喊老板娘點菜。
他給自己和季懷槿各點了一碗麵,自己是牛肉麵,外加一碟牛肉,一盤鹵蛋,給季懷槿的就是一碗陽春麵。
季懷槿口淡,他還記得。唐敘喜歡吃醬成赭色、切得薄薄的牛肉,她也記得。
點好了麵,唐敘和季懷槿一時無話,兩人彼此對看著。
季懷槿覺得和唐敘這幾年不見,他變化挺大的。在印象當中唐敘總是穿著熨帖的棉襯衫或白色T恤,校服也和別人的不一樣,看上去總是很合身,不像季懷槿的校服,永遠比自己的身材大兩號,仿佛在身上罩了一個麵口袋,邋遢得要命。
他倆是最近這兩個月才又重新聯係上的,因為一次巧合。從前的朋友再見,不熱絡也不生疏,季懷槿覺得剛剛好。
比如現在兩人都不說話,卻不顯得尷尬。
唐敘從餐盒裏拿出兩雙筷子,在桌沿兒上比齊了,倒過筷子尖兒來擺到季懷槿麵前,自己則拿著另一對,說:“這家兒的陽春麵,是我吃過的最像老梁做的,一會兒你嚐嚐。”
老梁是以前他們院兒裏食堂的廚子,是個女的,四十多歲了,一直未婚。她說話甕聲甕氣的,好像喉嚨連著後腦勺,一發聲就有嗡嗡的共鳴。最開始院兒裏的孩子分不清她是男是女,而大人們也不教著叫“梁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