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剛一開始季懷槿就回了濟南,住在爺爺奶奶家。
闊別僅僅數月,濟南對於她來說,已經如同天堂。她每天和朋友們瘋玩兒,頂著烈日去露天泳池遊泳,滑旱冰,到市中心的KTV唱歌。
那個暑假她真正喝了人生中第一次酒。
朋友生日,在離家不遠的餐廳訂了包間,許多人也是第一次喝酒,掌握不好分寸,季懷槿喝了兩瓶啤酒,就感覺頭暈得厲害,天花板飛快地在眼前轉。
聚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她勉強支撐著自己走回家,沾著床倒頭就睡。第二天起來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容光煥發地又跑出去玩兒。
就這麼持續了半月,作業幾乎沒動過,西瓜吃了不知道多少斤,冰鎮酸梅湯喝下去好多紮,人也因為每天運動量過大而瘦了,也長高了。
媽媽的電話打來,催促她回北京的時候,季懷槿就知道她的好日子到頭了。
爺爺托了個剛好要去北京辦事兒的熟人帶季懷槿坐火車回去,她走得很匆忙,好幾個朋友還沒來得及打招呼。
媽媽到火車站接她,直接把她領到了外公家。
季懷槿望著車窗外的北京,她仍舊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看到那些寬闊而筆直的馬路有多興奮,可如今這座宏大的城市,像是把她在家鄉那些密實的回憶撐開,撐成一張網,然後再將她牢牢罩在裏麵。
到外公家的時候,天色已晚,可夏季悶熱的氣息卻盤旋在低空,久久不散。
唐敘在袁司令家第一眼看見季懷槿,就發現她曬得更黑了,如同麥芽一樣的膚色讓她看起來瘦得搖搖欲墜。可她臉上的神情是那麼的快活,像一株在野外瘋長的植物,這也是唐敘第一次覺得,把這樣蓬勃生長的季懷槿困在室內,困在這個死氣沉沉的院子裏,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
袁子卿毫無預兆地把季懷槿從濟南叫回來是有原因的,就在這個夏天,袁司令從職務上退下來,將徹底步入閑雲野鶴的生活。
當晚袁司令在家裏擺宴,請幾個走得近的老戰友舊同事。唐敘是跟著他爸來的,也是飯桌兒上唯一一個與季懷槿年齡相仿的人。
老戰友敘舊,免不了要喝上幾盅。白的喝完了換啤的,啤的喝得差不多又上老黃酒。外公黢黑而嚴肅的臉皮也透出紅暈。
季懷槿也破例大著膽子喝了一小口白酒,她不知道白酒的後勁兒那麼大,雖然隻是抿了一點兒,可烈酒的味道摧枯拉朽,一直燒到肚子裏。
她和唐敘最早從飯桌兒上撤下來,兩家大人都忙著布菜添酒,顧不上他倆。
季懷槿靠在院兒裏的老槐樹底下,望著麵前的池塘發呆。從前蓄著水的池塘如今已經幹涸,在黑漆漆的夜色下,像野獸吞人的口。
唐敘走過來,一屁股坐到她旁邊。兩人都沒說話,仿佛各有心事,安靜的氛圍中隻有從遠處山上傳來的蟲鳴。
過了大約有十分鍾,唐敘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啞,他清了清嗓子,說:“你真不記得我了?”
季懷槿偏過頭去看他。
黑暗中唐敘隻看到一對亮晶晶的眼仁兒注視著自己,此時的季懷槿如同這如墨的夜色一樣讓他看不懂。
他覺得這雙好看的眼睛的主人,隻有在沉默的時候,才會讓他覺得像中了蠱一樣地想要靠近。可是她每一個皺眉、撇嘴的小動作,卻又都能令他火冒三丈。
“我記得你啊。”季懷槿輕飄飄的幾個音節,足夠令唐敘的心隨之一緊,“你就坐我後麵,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你。”
季懷槿不知道唐敘席間也喝了兩杯啤酒,敬老司令的。這兩杯酒在唐敘的身體裏發酵,勾出他許多思緒,讓他再也不能像這暑假當中的任何一天一樣,假裝自己很平靜。
唐敘忽然湊到她身邊,攥著她的手腕,將她困在自己和老槐樹中間,“我是說在那之前,就在這兒!有一年夏天,這池塘裏養過一隻海龜,你不可能不記得。”
“海龜啊,我記得。”季懷槿說。她並不試圖掙脫,任唐敘拽著。
“那我呢?”他有些期待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