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太安城青衣觀禮,下馬嵬真武見我(1 / 3)

馬還在前奔,人已死。

腰間還剩餘一柄北涼刀的洪書文淡然道:"兩顆了。"

縱馬前衝中的王衝瞥了一眼死在自己前頭的一名白馬義從,咬了咬牙。

眾人頭頂忽然有一團紅雲飄過,墜向鐵門關外。

一名禦林軍騎兵落地死前,依稀可見遠方馭飛劍結陣戰國師的場景,合眼時有氣無力咒罵道:"幹你祖宗十八代的京城士子,你們不都說北涼世子隻會花前月下欺負娘們兒嗎?"

徐鳳年見過兩次雷池。

武帝城外鄧太阿的雷池劍陣,殺得天人趙宣素。

大秦皇帝陵中的那座雷池,則是被魔頭洛陽彈劍破解。

一成一破。

徐鳳年就有了自己的飛劍造雷池。

他曾經跟徐北枳說過幾丈以外幾丈以內的雷池之內,飛劍殺人輕而易舉,絕無水分。

病怏怏的黑衣老僧起先並沒有對北涼年輕世子那番有關報仇的言語上心,一個體內氣機運轉滯緩的武夫,別說他楊太歲,恐怕就連一個二品高手就能讓你徐鳳年吃不了兜著走。隻是當其策馬衝來,劍氣一瞬傾瀉如決堤江河,他就有些訝異了。楊太歲這些年遠離宮廷紛爭,行走江湖,以他豐富至極的城府和閱曆,武林中一些零碎的隻言片語,就能擠掉水分和揮去煙霧,推演出離真相不會太遠的內幕。隻是他原本預料有王重樓饋贈大黃庭在身的徐鳳年,內力不該如此凋零,劍氣則不該如此凶猛。

楊太歲一次次輕輕揮袖。

十二柄飛劍次次反彈跳躍。

徐鳳年停馬在十丈以外,雙手各自按住春雷和春秋。安安靜靜,不發一聲,不言一語。

這便是劍胎圓滿的吳家飛劍厲害所在,心意所至,便是劍鋒所至。何況這十二柄飛劍,本就凝聚了桃花劍神鄧太阿畢生心血,哪怕被他贈劍前抹去如意劍胎,一十二飛劍本身卻早已圓潤通透。

"歸宗。"

黑衣老僧笑了笑,吐出兩字。一手在胸口成掌豎立,一袖拂卷,將六柄飛劍一氣嗬成卷入袖口。

大袖滾滾撐起如鼓囊。

其餘六柄飛劍中的太阿刺向楊太歲眉心。

老僧抬手一拍,貼住太阿,身形看似緩慢走動,這隻手掌卻在空中硬是粘下了太阿在內的四柄飛劍。

其餘兩柄竹馬、桃花相繼擊中老僧後背,隻是袈裟如投石湖水後陣陣波瀾晃動,竹馬、桃花都無功而返,又給楊太歲那隻手掌四指夾雙劍。

十二劍盡在老僧袖中與手上。

楊太歲望向坐在馬上巋然不動的年輕人,輕聲說道:"殿下可否就此退去?"

徐鳳年扯了扯嘴角,"還早。你都沒死。"

然後伸出手,在身前空中屈指虛彈。

六柄劍仍然被黑衣老僧一隻手掌手指禁錮,袖中六劍卻已是破袖而出。

楊太歲咦了一聲,喃喃自語:"叩指斷長生?"

道,不是道門獨占,三教一直都在苦苦覓求各自的道。

而儒家也不等同於那位張聖人之後定下重重規矩畫下條條框框的儒教。

若非是欠了一份不得不償還的人情,曹長卿很想跟這位白衣兵聖聊一聊他們之間的道之所差。

曹長卿入儒聖,歸功於那座西壘壁遺址,歸功於公主殿下的那句"興亡皆是百姓苦",歸功於西楚滅國以後仍舊浩氣長存的書生意氣。

他很好奇陳芝豹為何能跳過天象直入陸地神仙。

其實以陳芝豹的卓絕天賦,遵循武夫境界一步一個腳印踏入天象境界後,再以儒聖身份成就陸地神仙,這樣兼具三教聖人和武夫路途的儒聖,恐怕自己就真的隻有認輸一條路了。

現在的陳芝豹,處於一種前無古人的十分玄奇境地,既非偽境地仙,也非王仙芝的以力證道超然世間。

可惜了。

多等十年該有多好。

不過有一點大官子可以肯定,陳芝豹的悄然入聖,跟兩禪寺龍樹聖僧的圓寂有莫大關係。

曹長卿喟然長歎之後,伸手一抓。

代替徐渭熊道出那個來不及說出口的"敕"字。

一道紫色天雷被他從九天之上硬生生抓下。

曹長卿之所以被譽為獨占天象鼇頭,自然有其大風流之處。

先前陳芝豹對上曹長卿後,便輕輕下馬,拍了拍戰馬,讓其脫韁而去。

然後抬頭望向天雷降落。

猛然將那杆深紫梅子酒插入大地。

曹長卿微微一笑,再說一個"敕"字,這一次則是手心朝下。

法天象地!

玄甲、娥眉、蚍蜉、黃桐、金縷、朝露,在新任劍主徐鳳年"斷長生"的彈指之下,六柄吳家劍塚頂尖飛劍破去黑衣老僧那一手須彌芥子大千袖,刺穿牢籠,衝天而去。

粘住其餘六劍的楊太歲手掌一記輕輕翻覆,如同顛倒乾坤,青梅、竹馬、春水、桃花、朱雀、太阿隻得在他手掌兩尺之內急速旋轉,任由六柄飛劍劍氣如虹,仍是暫時逃脫不得,但這位病態老僧的袈裟也被飛劍劃破,絲絲縷縷地飄蕩在空中。

楊太歲手掌再翻,飛劍肆虐的距離由兩尺縮小為一尺半,幾次翻覆,便已經將六柄飛劍緊縛得近乎紋絲不動。

黑衣老僧淡然道:"世子殿下原本身具佛胎道根,是與尋常武道驚才絕豔之輩大不同的罕見天賦,為何不肯循序漸進,以證大道,次次劍走偏鋒?如此一來,又經得起幾次揮霍?武當老掌教王重樓辛苦造就的一方大黃庭池塘,隻需細心澆灌拓寬,那便是小池變浩淼巨湖的造化,到時候一百零八朵金蓮循環往複,長生不息,一座氣海扶搖一千零八十朵,是何等的天人氣象?正因為殿下不知珍惜,逆天而行,如今池水枯涸金蓮凋零,僅剩一株煢煢孑立,殿下還不知悔悟,不願回頭?!"

最後"回頭"兩字,楊太歲以佛門獅子吼大聲喝出,徐鳳年胯下戰馬如遭颶風拂麵,頻頻向後退去,最終屈膝觸地。徐鳳年飄然走下戰馬,手心一拍春秋劍鞘,劍鞘弧形一蕩,春秋劍順勢出鞘,畫出一個大圓之後,懸停於徐鳳年身前。徐鳳年走在戰馬前頭,這麼一遮擋,戰馬迅速抬膝站定,這一次長途奔襲的騎乘,這匹通體金黃璀璨的汗血駿馬早已有幾分通玄靈犀,輕踏馬蹄,戀戀不舍地掉轉方向,小跑離去,一步三回頭。

遠處策馬緩速遊弋在大圓之外的袁左宗將本已出鞘幾寸的北涼刀又壓回鞘中。

徐鳳年冷聲道:"先後兩位劍神李淳罡、鄧太阿,做的都是開山之事。你們三教聖人卻是閉門封山,怕因果,懼業障。一旦沾染,就如一顆種子草籽擲入石壁,遲早會有撐破山崖的那一天。龍樹僧人不入佛陀,是他不願,兩禪寺住持自身早已圓滿,隻是更在意佛土廣布,慈悲遍及四方。你楊太歲雖然剃了頭發披了袈裟,骨子裏仍是法家,行的是那縱橫捭闔術,你做成了佛頭,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楊太歲灑然笑道:"貧僧確實做不成佛頭,證不得菩薩果。可若說要阻你一阻,卻也不難。等韓生宣趕到鐵門關,這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是你執迷不悟,不惜修為和性命再拖下去,便是悄然入聖的北涼陳芝豹到來,成為彈弓在下之勢,到時候可就真應了黃龍士的那句讖語。為他人作嫁衣裳,辛苦為誰忙?殿下有大慧,是少有的聰明人,應該知道皇子趙楷當蜀王,總好過陳芝豹當第二位異姓王。北涼之所以能夠跟離陽、北莽三足鼎立,在於內耗較小,一旦分了家,可就難說了。在貧僧眼中,北涼真正的大敵,是十年後的蜀王趙楷,更是當下的陳芝豹,兩者權衡利弊,殿下應該清楚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