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責懲(1 / 3)

“對不起。”他喂下一勺藥,低低開口,疼惜而愧疚。

“嗯?”

“讓你傷這麼重。”請托之初,並未想過事情會這般嚴重,既慶幸她的承擔,又痛見她的傷處,內疚得難以自處。

迦夜想了想,淡淡一笑,“好在你沒把我交出去換解藥。”

盯著失血過多的臉,他咽下了怒氣,道:“我怎麼會那麼做?!”縱然白家與謝家相交多年,縱然這場橫禍可能導致青嵐一蹶不振,他也不會把她當交換的籌碼,“你到現在仍肯不信我。”

“那對我來說太奢侈。”迦夜對他的不悅無動於衷,“況且事關至親,就算你答應了也不奇怪。”

“你覺得我終會背叛你?”

“無所謂,你自己斟酌後果即可。”她輕籲一口氣,按了按肩,“這就當我奴役你多年的代價,以後再不相欠。”

“你何時虧欠過我?一直是我欠你太多。”心潮起伏,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沒看他,隻是緩緩咽下苦澀的藥汁。

“當年的你與現在可是相去甚遠。”

不用回憶她也記得,那個正直而堅持、驕傲而自律的明媚少年,世家子弟中的完美公子。

“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選擇。”

“你執行的任務俱是出自我的命令。”她平靜坦然地道出事實,“是我讓你變成了一個殺人者。”

“你說過罪愆皆由殺人者自己背負,為什麼又要替我開脫?”

迦夜不再說話。

“你不也是受教王的指令,為什麼不用同樣的理由說服自己?”他輕輕撫著她的臉,不容逃避地追問。

沉默對峙良久,迦夜撇開眼,“你我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

麵對緊緊的追問,她又轉成一貫的疏離。

“你的出身、教養、家人、朋友,在他們眼中,你和過去無甚分別,輕易即可找回身份,教中的七年不過是場意外。忘了那七年的一切,你仍是人人稱道的謝家公子。”

“你又如何?”他凝望著淡漠無波的黑眸,想看透她的心。

“我?”虛弱的身體有些疲憊,迦夜微倦地道,“我自幼在汙穢中打滾,那些陰謀、算計、冷血、殘忍早就融進骨子裏,將來也是如此,我們根本就是兩種人。”

這一次輪到他沉默。

“當初你不曾選擇逃避,盡力生存下來,這很好。”她審視著自己的手,仿佛自言自語,“現在你盡可以做回自己,做回一個清白幹淨的好人,你有這樣的機會。”

“不是遇上你,我活不到今天。”

“與我無關,那是你自己爭取的。”

“你希望我忘了這七年?”

“如果你夠聰明,該知道怎樣做對自己最好。”

“也許我比你預計的更笨。”他牽過小手,柔軟白皙,令人心動。

迦夜抽回手,話音冷淡,“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你指什麼?”

“沒什麼。”肩膀開始疼起來,她往下滑了滑,疲倦地閉上眼,不打算再開口。

“迦夜。”

一動不動,她似已睡著。

“迦夜?”

指尖輕觸著她的臉,仍然全無動靜。

“迦夜……”

每每吐出這個名字,都像是心底最深處的呢喃。他低歎,輕柔地在她眉間落下一吻。

濃密的睫顫了顫,沒有睜開。

一個又一個吻烙上清秀的眉,閉合的眼,挺起的鼻,粉嫩的頰……纏綿在微涼的唇,苦澀的藥味喚起了疼惜,越發溫柔至極。

清冷的香氣令心神搖曳,著魔似的難以停止。

她再無法漠視,長睫猝然睜開。

他不讓她躲避,靈巧地捕捉,慢慢誘她陷落沉醉。

由被動到情不自禁,蒼白的臉一點點紅起來,細指揪住衣袖,漆黑的眼瞳漸漸蒙。

不知何時,他的唇已吻上小巧的耳,輕嚐薄得近乎透明的耳垂,讓她像一朵被風吹過的蓮花般輕顫,又落在纖白的頸,印證是否像無數次想象中那般柔滑,細致的鎖骨誘人的凹陷,他烙下一個個印記。黑發如水披散,修長的手在發間穿梭,恣意撩撥著她的底線……

放肆的手指順著衣襟不安分地滑入,他忽然不動了,頭埋在涼絲絲的秀發中,許久才抬起來,幽暗的眸子含著笑。

“對不起,我忘了。”

低頭看了看半開的襟口,她驀然燙紅了頰。他的指尖搭在層層繃帶上,掌心覆住了柔軟如鴿子似的胸口。

隔著褻衣,隆起的溫潤酥軟幾乎讓他喪失了理智。

那一刻,倔強冷漠的素顏褪去了層層防衛,無力地任他放縱,柔弱而無措,美得教人不忍釋手。

每每在稍微接近的時候又拉開距離,置身事外的疏淡,重重戒備的心多疑而警惕,拒絕任何探索,隨時可能轉身遠逝,唯有情動的一刻,方能約略窺見真實。

恁般別扭的人兒。

想起迷夢驚破後迦夜說不出話的羞窘,唇畔浮起了一抹笑意,俊顏從未有過的和悅與欣然,仿似當年的明媚少年。

至少在謝青嵐眼中如此。

“大哥,三哥。”他稍稍抬起了頭,見三哥奇怪的表情,強調道,“那天的事情就是這樣。”

謝曲衡歎了一聲,對這個小上甚多的弟弟既疼又責,“你可知錯在哪裏?”

“青嵐不該疏忽不察,引狼入室。”

“還有呢?”

反思了半晌,謝青嵐搖搖頭。

“以你自省,該當如何懲處?”

少年遲疑不決,久久不敢搭腔。

白家並未對他過於譴責,輕易原諒了這場失誤。白昆玉隻道己身不察,攬過了大半責任,反是對他的愧疚多有勸慰。

“回謝家,入刑堂領二十杖,重修德訓,與初學弟子一同受訓持誡,三年不準外出。”謝雲書替他作了決定,青嵐聞言色變。

“三哥!”

謝曲衡也皺了皺眉,微有猶豫,“會不會重了點兒?”青嵐自幼受嬌寵,如此之重的責罰從未領過,尤其是貶為初學弟子,更是添了一層羞辱。

謝雲書看著那張不服氣的臉,輕笑了一聲,“你認為自己隻錯了一處?”

“青嵐不懂三哥的意思。”少年仰起頭,聲音也硬起來。

“未能明辨是非,貿然出手妄解市井糾紛,此其一。

“倚仗家世擅作決定,擅自將敵人死間帶入白家,此其二。

“時有過往,卻對敵人行止一無所察,全無警惕之心,此其三。

“善惡不明,確知其為死間後仍心慈手軟,缺乏決斷,此其四。

“未察形勢,衝動無謀,輕易被敵攻心致慍,此其五。

“言辭無禮,對救困之人惡言相向,德怨不分,此其六。

“寬己責人,對自身之過放縱,全無省悔之心,此其七。

“以上種種,你還有什麼理由辯稱懲處過重,沒讓你入山禁足十年已算輕的。”一聲比一聲嚴厲,說到最後謝雲書已麵如寒冰。

謝曲衡沉默了。

謝青嵐終是不服,“隻怕在三哥心裏,第六條才是最不可恕的。”

“你還有臉爭辯?”謝雲書倒也不惱,冷冷道,“我問一句,假使那日她不在,後果如何?”

謝青嵐住了口,心下仍是意氣難平。

謝雲書收入眼底,又道:“我再問你,若犯事的不是你,而是白家弟子,依你看白老爺子將如何懲治?”

少年愣了愣,默默低下了頭。

“引來舉家傾族的大禍,縱然是親子,白家也絕不會輕饒。如今白家不提,不過是看在兩家世交的情麵,又恰逢謝家的朋友消弭此禍,驚而無險,你敢說白家人心底對你無怨?

“這件事若傳出去,江湖上即便不說謝家教子無方,行事不知天高地厚,也會笑白家仰謝家鼻息,潑天大禍都忍過了不提,顏麵何存?!屆時白謝兩家世代交好,因你而生嫌隙,又該當何種罪罰?”

謝青嵐臉色蒼白,冷汗涔涔而下。

“爹娘疼你年少,多方回護不忍苛責,卻不該成為你無知輕狂的理由,你要尚有一線理智,就該回去躬身自省,學著收斂,莫要仗著家世張揚放任,目空一切,以為江湖上除了世家再無餘子。”

謝青嵐張了張口,無法出聲。一句句毫不留情地斥責如鞭子打在心頭,羞慚自愧如山一般沉重,壓得稚嫩少年險些窒息。

謝曲衡到底不忍,吩咐道:“你先下去好好想想,過些時日回揚州再由爹親自裁斷。”

“別再慣著小弟,他不是個孩子了。”謝雲書目送弟弟單薄的背影,心下也有些惻然,“爹既放他出來,就是要他嚐點苦頭,不然將來何以行事。”

“他才十七歲。”長兄如父,謝曲衡看著幼弟長大,見他意氣消沉,心裏很是心疼。

“我十五歲即因自不量力的愚蠢被擒至魔教,不希望他重蹈覆轍。”謝雲書怎會不懂大哥的心情,“敵人不會因為年紀小就放他一馬。”

“這次多虧了葉姑娘,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謝曲衡餘悸猶存,青嵐遭人利用,萬一蕭世成得手,謝家真要無地自容。

“她傷得可重?”其實心下是知道答案的,當時的情景曆曆可見。

“嗯。”眼中掠過一抹歉疚,聲音輕了些,“她很少受這麼重的傷。”

“我以為她頂多會救青嵐,沒想到……”

“若是白家滅了,青嵐也就毀了。”蕭世成蓄意借此事打擊謝家的聲譽,一舉數得。一旦成為連累盟友的罪魁,種種風言風語足以讓尚未成人的少年再無出頭之日。

“她既答應照看,就不會讓最糟糕的事情發生。”

“幸好,唉……”謝曲衡沒再說下去,拍了拍三弟的肩。

“聽說近日有些流言,關於葉姑娘的。”宋羽觴從門口閃入,終日東遊西蕩消息靈通,此刻眉間隱著好奇,無疑是來探聽第一手資料。

“什麼流言?”近日一直在榻邊不離左右,謝雲書頭一遭聽說,心裏霎時一沉,該不會……

“傳聞說她與雪衣女有些因緣,極可能有師徒之誼。”

“根據?”無頭緒的話讓謝雲書茫然,“還有,雪衣女是什麼人?”

“她的劍。” 宋羽觴比了比劍長,“在月下泛清光,劍芒透白,與當年雪衣女用的一模一樣。”

迦夜的劍?

“雪衣女是當年中原武林的神秘人物,喜著白衣,身法輕捷異常鬼魅,沒人見過她的臉。在江湖上曇花一現,殺過幾個將軍,說不上是正是邪。”宋羽觴說起來頭頭是道,“葉姑娘來自塞外,與中原相去萬裏,按理應該不會是一路,可是那把劍確實有些蹊蹺。”

“消息傳出去了?”

“嗯,白家出了這麼大的事,眾說紛紜,許多人都在猜測她的來曆。”以一人之力令南郡王世子铩羽而歸,又是從未露麵的稚齡少女,怎不令人揣測?宋羽觴不忘提醒,“你最好小心一點,雪衣女行事詭秘,弄不好會有仇家上門。”

隱約有些莫名的不祥預感,他微微蹙起眉。

那一柄奇特的短劍,迦夜不離身的家傳,究竟是何來曆?

夏日的夜晚,風帶著花香水氣,掠過波光粼粼的河麵。

溫度不低,他仍是取了一件薄披風,裹住了重傷初愈的人。

“可喜歡這兩岸景致?”

她點點頭,偎進他懷裏,雪白的素顏被岸邊光影迷離的宮燈映照,帶上了些許顏色。

“夜裏有另一番風情。”

白鳳歌及隨身侍女由宋羽觴、謝曲衡陪著,也在不遠處賞景。

白家二小姐神色幽怨,任是風景如畫,始終鬱鬱。宋羽觴頻頻張望,對這一方的情形極是關注,看架勢,若不是礙於尷尬,必定早湊過來了。自那日後謝青嵐一直閉門不出,即使上了回揚州的船,仍是不露麵,謝曲衡勸了數次,知他情緒低落,便也聽之任之。

四翼在船的另一頭,圍坐在一處,時而低聲談笑,時而嬉戲打鬧。

她瞥了一眼,泛起一絲微笑,“說來真巧,居然與他們在江南遇上。”本以為一別之後相見無期。

“托天之幸,挑動眾派圍攻南郡王府的事順利了許多。”

“就讓他們跟著你吧,也免得在江湖上生事,惹禍上身。”挑了一顆葡萄填入口中,冰鎮後的酸甜讓她眯了一下眼。

“我也是如此打算。”他低下頭,指尖輕巧地打結,在她的衣帶上綴了一塊玉牌。

“這是什麼?”溫潤細膩的質地,繁複精致的雕工,想來價值不菲。

“送你的。”他微微一笑,湊近親了親粉頰,“很合你的氣質。”

“謝家的東西?”她拎在手中轉了轉,很是意外。

“我的東西。”他糾正道,“謝家人各一塊,當年我留在了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