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能難住我?”黑眸靜若幽潭。
“縱然雪使身手超凡無懼風浪,謝三公子卻大不相同。”蕭世成背負雙手,拋出了殺手鐧,“謝家公子曾淪為魔教四使之影衛,此事非同小可,足以轟動武林。尤其是——”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曖昧一笑,“離了淵山仍與魔教牽扯不清,甚至將雪使請到了家裏,一旦傳揚出去,執江南白道牛耳的謝家必將聲名掃地。雪使為救謝青嵐不惜舍身相護,又怎會忍心坐視謝家陷入大難。”
謝雲書沒表情,迦夜卻笑了。
“世子既知我的來曆,還這般煞費苦心,實在讓迦夜慚愧。”她一根根瞧過手指,仿佛在研究隱藏的脈絡,“想馭使我,知道會有怎樣的代價?”
“自然不是容易的事。”蕭世成的笑容收了收,身邊的侍衛警惕起來。
“放心,我不會對你動手。”迦夜的笑冷若玄冰,帶著三分煞氣,“殺南郡王會更有用,他一死,你的權勢還剩下幾成?”
“你不敢這麼做。”蕭世成臉一青,也透出狠意,“刺殺一方王侯,即使是你也休想善了,必成公敵。”
迦夜冷冷一笑,透出睥睨天下的倨傲,“世子大概不知,在塞外能讓我親自出手的必是一國至尊權臣。我舍了半邊肩臂即可殺你,取南郡王的性命又有何難!
“你以為我會在乎中原人的圍攻?還記得我對玄智說過的話嗎?我本無心江湖事,但若有人執意不肯放,就別怪我辣手無情。”桀驁淩厲的氣勢逼人而來,場中人無不變色。
“你所仗的權勢熏天,我所恃的不過性命一條,不妨試試,看誰輸不起。”說的是極狠的話,語音卻平靜無波。
蕭世成的目光閃爍不定,靜寂的一角與宮苑的熱鬧成了鮮明的對比。
風,送來了瓊花的清香。
對峙良久,蕭世成忽而一笑,又恢複了彬彬有禮的世子模樣,“如此良夜,盡說些煞風景的話,確是我的不是,請葉姑娘勿怪。”
“哪裏的話。”迦夜也笑了,殺氣退得分毫不剩,宛若一片隨風飄落的雪羽,點塵不驚。
“我此來江南,但求平靜度日,還望世子成全。”這話倒是真的。
望著兩人的背影,蕭世成長歎了一口氣。
“你說對了,她果然不可收服。”
赤術神色有些複雜,“離了淵山,她仍是雪使。”
“她真這麼厲害?”蕭世成不甘心地自語,雖然早是心知肚明。
“世子也見識過了。”想了想,赤術不無自嘲,“當年她身中青珈散仍從密室逃了出去,還殺了我六名親隨,至今仍想不出她是如何做到的。”
“真是可惜。”
“井水不犯河水或許是件好事,她承諾不會再插手謝家的事。”
“那是因為我不可能再有機會。”蕭世成冷道,“恢複南郡的勢力起碼要五年。”
“此番失手純屬造化弄人。”原本在塞外的魔星居然牽扯進來,確實是時運不濟。
“謝雲書,算你好命!”
“世子不打算宣揚?”
“她說對了,我賭不起。”蕭世成竟浮出一絲絕不會在人前顯露的無奈,“再說,若徹底激怒了謝家隻會更糟,眼下還不是時候。”
“世子英明。”不知為何,赤術暗裏鬆了一口氣。
蕭世成默然片刻,問:“她和謝雲書究竟是什麼關係?不像單純的主奴。”
身邊的人沒有回答,他也不期待有答案,自顧自地尋思,“以謝雲書的脾氣,自甘居於人下,一言不發,也算異事。”
迦夜在侍女的指引下步出宮苑,彩繪富麗的回廊側麵來了一位紫衣麗人,身後跟著低眉順眼的侍奴。發上金飾琳琅,步搖顫顫輕晃,行過處處生香。雙方錯身而過,未出幾步麗人驀然回首,直直盯著已出月門的人。
呆愣了片刻,提裙飛快地穿越回廊花徑,匆匆奔上了臨近的角樓,氣喘籲籲地望著踏上山道的身影。
黑衣俊貌的男子幾乎融入了夜色,與纖小的素衣女孩並肩而行,高挑的宮燈下,女孩仰起臉說了句什麼,男子麵上閃過微笑,冷峻的氣質瞬時柔下來。
麗人久久凝望,直到夜色完全吞噬了兩人的蹤影,玉手緊緊捏住了羅帕,壓住了心底的一聲驚喊,無法抑製的愛恨呼嘯而來,清淚如珠滑落了粉頰。
“公主,公主!”身後的侍奴趕了上來,不知所措地看主人痛哭,衝花了濃濃的眼妝,鬥膽催促,“王爺還等著公主過去,再晚怕要發火了。”
被喚作公主的女子哽咽了半晌,重新理好了妝容,順著回廊來到宮苑深處,堂皇奢華的寢殿正中置著一張大床,點著塞外秘製的合歡香,幾具雪白的女體如蛇糾纏不休,淫靡的氣息充斥滿室。
床上肥胖的中年男子不耐地用力一拉,她軟軟地跌倒在床邊,戴著玉扳指的粗手毫不留情地撕掉了半邊衣裙,按上了酥軟的胸。
“來這麼晚,越來越不聽話了,還想擺公主的臭架子?”男子粗魯地捏弄,她忍痛擠出一個媚笑,“王爺錯怪了,莎琳聽說王爺傳喚,一時歡喜得不知穿哪件新衣才好,沒想到反誤了時辰讓王爺久等。”
男子略微放輕了力道,“穿哪件都一樣,反正……”隨著一聲裂帛輕響,最後一點衣物離開了身體,玲瓏的曲線在燈下誘人血脈賁張,粗喘越來越重,男子翻身摁住了柔軟嫵媚的身體。肆意的律動打翻了置在床邊的銀杯,鮮紅的葡萄美酒在波斯地毯上流淌,無聲地滲入雪白的紋理,留下了抹不去的印漬。
“大哥找我?”
步入迎客的大廳,謝曲衡正與一名青年客氣地交談,聞言側過頭來。
“三弟,這位是玉隋玉公子,剛從北方來。”
一位青衫俊貌、氣度從容的年輕公子朝他拱了拱手,溫文地微笑,“久聞謝三公子人才出眾,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溫泉漱玉般的聲音極是悅耳,聞之如沐春風。
似是知他疑惑,謝曲衡從旁解釋道:“玉公子是北方武林道上的老前輩引見而來,到江南熟悉風物人情。”
玉隋淺淺一笑,“恰好聽聞謝三公子的英名,在下存心結納,便冒昧請見了。”
“玉公子抬舉了,雲書在外漂泊多年,哪裏談得上英名一說,要教公子失望了。”這般上門交好的並不鮮見,但人品氣質如此出眾的卻是獨一無二。大哥通常會幫他擋下,此次破例,想必是引見的前輩聲名赫赫,他不由得留了心。
“三公子過謙了,縱然玉某對江湖所知甚少,也聽過兩位隻身重挫南郡勢力之壯舉。”
“那不過是傳聞,全是各路江湖朋友抬愛。”謝曲衡謙虛道。
“此舉大快人心,口耳相傳皆是讚譽,在下佩服之極。”
“謬讚了。”冷眼旁觀,隻覺眼前之人神秘莫測,觀其容貌氣度絕非庸常,形態又不似江湖客,倒像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不由得探問,“玉公子是哪裏人?家中做何營生?”
“在下是西京人氏,家中以商道經營,些許生意不值一提。”對方含笑而答,儀態風流,“對俠士英風素來是心向往之,謝兄如不嫌棄,交個朋友可好?”
“進了謝家即是朋友,玉公子何必客氣。”
“三弟帶玉公子四處逛逛,賞賞江南風光。”見他要推托,謝曲衡咳了一聲,“這也是爹的意思。”
爹的意思?
究竟是玉公子來曆甚深,還是不滿他整日陪著迦夜?想來是兩者兼而有之。
迦夜的去意日盛一日,若非南郡王世子的情形尚需留意一段時間,她早已遠離揚州,何用父親這般設計。
兩三天的相處,疑竇越來越深。
玉隋行止用度皆是平平,來江南的馬車卻是四匹日行千裏的駿騎;穿的是隨處可見的青衫,儀態氣度卻勝王孫公子,謙和溫雅,言辭進退有度,不欲人知的滴水不漏;待下寬厚,親隨卻極是恭謹,對答之間敬若神明。
西京哪有玉姓世家有這等人物,連大哥都不知曉。
此刻坐在茶樓品茗閑談,泛泛的話題天南海北,應答相當巧妙,又頗具見解,印象又深了一層。這般出色的人物,若是友則是無上之喜,若是敵……
正思索間,喧鬧的街頭,一個不容錯辨的纖影引住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