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故人(3 / 3)

隔得極遠,迦夜持著一把團扇細看,又挑選著攤子上的其他紋樣,仿佛猶豫不定,指尖碰了碰攤上懸的各色銀鈴,抬起的皓腕明淨如玉。

三天未見,思念已是難以遏製。他隨口向對麵的人告了罪,顧不得失禮狂奔而出。

“我覺得這柄桃花扇不錯。”

聽見熟悉的聲音,女孩往後仰了下,頭頂上一張俊顏正對著她微笑,心情忽然好起來,接過他遞來的扇子,細紗扇麵上繪著滿屏燦爛灼人的嬌紅,有一種俗世的熱鬧。

“你日常的衣服多是素淨,配這把就好。”他熱情地推薦。

“這把不好?”她執的另一柄繪著貂蟬,別有一番月下美人的風情。

他瞥了一眼,湊近她耳畔,“沒有你美。”

不知是因耳邊的熱氣,還是讚美的太過裸露,她的腮立時有點緋紅。

他笑了笑,示意攤主取下一串銀鈴,“喜歡這個嗎?”

“我隻看看。”她執著扇晃了晃,果然與她今天所穿的淺碧相襯。

“上次是佩足上的,這一種是手鏈。”她忍下了不慣由他係上。正說著,街麵忽然跑來一隻雪白長毛的小狗,東嗅西嗅極是可愛,脖子上赫然也係著一串銀鈴,一路輕響十分招搖。

迦夜看了看小狗,又瞪著手上的銀鈴,再看看他。

他忍不住笑出聲,替她解了下來放回攤子上。迦夜咬了咬唇,尷尬又不便發作,轉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拉住。

“這幾日有點忙,我明日陪你坐畫舫去瘦西湖遊玩可好?”

她沒做聲地點了點頭,徑自去了。

望著淺碧的絲裙沒入人群,線條優美的唇不自覺地上揚。

不遠處的人群中,來自西京的玉公子凝視著沒入人群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

十裏瘦西湖,六朝以來即為風景勝地。沿途畫舫行過,湖光山色美不勝收。謝雲書從旁指點傳說掌故,評敘六朝人物風流,如數家珍。迦夜聽得興致盎然,兩人在舫內猜枚耍鬧,下棋觀景,俱是快意無邊。至二十四橋邊已是暮色四合,湖內的行船漸漸聚攏來,皆在二十四橋畔的吹簫亭下暫歇。

迦夜有些詫異,“他們在等什麼?”

“稍後你就知道。”謝雲書攬著她從畫舫裏出來,立在船頭若有所待。

吹簫亭臨近水邊橋畔,小巧而趣致。

月明如霜,清光籠罩了一天一地,波蕩月影,畫舫輕搖。靜等一炷香的時辰,十餘名樂女魚貫行出,梳雙鬟望仙髻,著淡紅榴花裙,長袂如雲似霧,步履縹緲似仙,一時萬籟俱靜,隻聞水聲輕響。

須臾,簫聲起。

簫聲清揚,哀而不怨,悲而不泣,洗脫了纏綿,隻餘疏朗。和著天上月華如洗,畫舫燈影如夢,水麵波光粼粼,仿如銀河墜地,清輝滿目,天地唯此曲入耳。技巧未見得特別出色,但襯著此景此情,無複能有過者。

樂聲結束良久,迦夜才回過神,輕倚著身畔的人籲了一口氣。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傳言著實不虛。”

“每逢晴夜月圓即有此奏,你若喜歡,下次再來看。”他含笑回答,因她的喜愛而愉悅。

樂聲既停,橋下的行船各自緩緩散去,不可避免地行經二十四橋邊的紅樓花坊,明媚嬌俏的花界女子倚欄顧盼,發現合意的男子便迎手相喚。及至兩人所乘的畫舫遊過,竟是滿樓紅袖招展,花顏笑影,鶯鶯燕燕,場麵蔚為可觀。

謝雲書瞟了一眼,攜著她就要進艙,迦夜望著胭脂粉黛軟語輕喚,笑不可遏,不忘戲謔地調侃,“除掉謝家公子的名號,你仍是風頭極盛,看這陣仗隻怕沒銀子人家也願意倒貼。”

謝雲書還未回話,一旁傳來大笑。

一桶湖水猝然潑了過來,謝雲書摟著迦夜足下微移,躲開了忽襲而至的水花,定睛一看,惡作劇的可不正是宋羽觴。

兩人心無旁騖,竟沒發現跟在後麵的畫舫上是熟人,四翼在宋羽觴身後暗笑。數日來,這幾個家夥跟著宋羽觴四處亂晃,極少留在謝家,不知怎麼混來了瘦西湖,與宋羽觴沆瀣一氣。

“雲書美人在懷,哪裏還看得進閑花野草?葉姑娘真是未見他當年勝況。”丟下木桶,宋羽觴扯開折扇呼啦啦地扇風,頗有翻陳年舊史的興致,“那時我和他從二十四橋上過,他一騎白馬不知贏取了多少芳心,還有閨秀在橋上苦候,隻盼能瞧他一眼,禍害相思無數,一把又一把的感情債,數都數不完……”

最後幾句說得頗為費力,必須不停地左挪右閃,一旁的果盤被謝雲書當了暗器,飛襲而至的葡萄、冰梨讓宋羽觴狼狽不堪,腳下一滑,幾乎墜入湖裏,趕緊告饒。

“雲書住手,我再不說了,絕不讓葉姑娘知道你過去的風流往事,更不說當年我們一起看花魁,哎喲……咚……砰!”

分心的結果是倒黴地踩到了落下的香梨滑跌,剛待撐起,肘上又中了一枚葡萄,這聲痛呼絕對貨真價實。

四翼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大笑,迦夜的臉冷冷一橫,笑容立時僵在了臉上。見少年們畏縮噤聲,迦夜明眸微閃,身形一動掠了過去。

銀鵠手腳地被丟進了湖麵,不等回神墨鷂也落了下去,接下來是藍鴞。平靜的湖麵登時熱鬧非凡,打水之聲不絕。碧隼看了看在水裏掙紮的同伴,又看了看麵前袖手以待的纖影,乖乖認命,自己跳了下去。

一旁的宋羽觴張大了嘴,半晌才從怔忡中恢複,捧腹狂笑起來,笑得臉都扭曲了,直到兩人的行船駛出老遠,四翼才從水裏攀上船,濕淋淋的,好不狼狽。

“沒想到……”墨鷂傻傻地望著船影。

“雪使她……”銀鵠一臉不可思議。

“居然真的……”碧隼擰著衣服,咋舌搖頭。

“變了。”藍鴞吐了一口水,說出四人共同的感慨。

宋羽觴還在一旁狂笑,聽起來甚為刺耳,四人對視一眼,俱是陰惻惻地一笑。

撲通一聲!

美景如詩的瘦西湖又多了一個載沉載浮的人。

唯一不合襯的,是傳出的叫喊:“救命……我不會遊泳……咕嚕嚕嚕……”

“太過分了。” 宋羽觴攀在剛進門的謝雲書肩上哀怨地控訴,“你居然放任那四個渾小子把我丟進湖裏,明知我不諳水性,差點害我丟了性命。”

“我看你跟他們混得不錯。”謝雲書用一根手指推開對方的額,避免口水噴到自己臉上。

宋羽觴頗有些憤憤,“那幾個家夥年紀不大鬼點子倒多,都不是相與之輩,真是你教出來的?”

“我隻負責督導,其餘的很少管束。”謝雲書忍笑忍得神情古怪,“或者我去令他們讓著你點?”

宋羽觴很想點頭,終拉不下老臉,咬牙切齒了半晌,“算了,我就不信還治不了幾個小鬼。”

謝雲書不甚看好地提醒,“淵山出來的沒一個好惹,你自己小心。”

宋羽觴暫時把麻煩甩到腦後,四顧無人,賊兮兮地開始探詢,“先不說這個,你真打算娶葉姑娘?”

謝雲書愣了一下,“現在說這些太早。”

“你不是正在努力?”看對方回避,宋羽觴很不滿意,“少裝了,你看她的眼神膩死人了,傻子才瞧不出來。”

“你想說什麼?”

“你不在乎她永遠這副模樣?你們站一起雖然好看,可年紀確實差別太大,過十年恐怕會被當成父女。” 調笑的話裏有幾分正經,謝雲書沒做聲。

“還有子嗣也是問題,不是我說,她那身子一旦有孕八成會難產,到時候若有什麼萬一……咳咳,再說她的出身來曆肯定過不了世伯那一關,不然也不會請白家小姐來揚州。況且世伯到現在都沒見葉姑娘的意思,你不會不明白吧。”

“你還想說什麼?”

“還有……”宋羽觴沒聽出冷意,真個又想了想,“你治不住她,她性子太剛性情又冷,不喜與人接近,極易得罪人,和這種女人在一起非常累。這麼說有些失禮,但兄弟一場我不想你日後難受,趁來得及你趕緊放棄,不然麻煩會……”

“來不及了。”

冷冷的話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宋羽觴一時錯愕,“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