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外國名字的趙小A就這樣落荒而逃,留下樂子山站在原地哈哈大笑,一邊拍著樂聞意的肩膀說:“好樣的兒子!”
樂聞意卻像觸電一樣抖了一下,一眨眼的工夫已經從樂子山的胳膊底下掙脫出去好遠。氣得樂子山大罵:“你娘屁!跑哪兒去?”
樂聞意定住腳看了他一會兒,幹脆跑得更快了。
後來我們都問樂聞意:“當初真是你咬的趙小A?”
樂聞意不說話,半晌才點了點頭。
“不錯嘛!總算有點像你爸了。”我們都說。
樂聞意卻一臉焦灼,仿佛即將發生什麼大事一般。
一九九二年的夏季就是從這一幕開始的,那年我五歲,即將要升小學,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既興奮又緊張的狂躁狀態,看什麼都覺得又清晰又明朗。狹長的巷子勾勒出一條綢緞一樣的天,北方的夏季,天空是一種脆生生的藍,仿佛輕輕一戳就會破碎一般。河岸的風裹挾著熾熱的氣息,河的對岸是一條廢棄的鐵軌,每天傍晚六點整,都會有一截車廂在鐵軌上倒車,火車傳來嗚咽聲,我坐在路邊一動不動,靜默地傾聽。
兩天之後趙小A帶著一群男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現在汜水街,大概十來個人,手裏提著搬磚、斧頭、掃把等登得上台麵和登不上台麵的武器。趙小A走在最前麵,像個威風凜凜的武俠新秀一般,隻可惜這位新秀臉色沒那麼正氣,反而像隻鬥敗的公雞。他紅著眼睛站在樂子山家門口大喊:“樂子山你給我出來!”
這一喊,就把汜水街的婦女們都喊了出來,大家菜也不做了,電視也不看了,紛紛挑選一個好位置等著看戲。隻見樂子山還是那副殺豬的樣子:圍裙上痕跡斑斑,腦門上沾著麵粉,嘴裏還叼著一根煙,抬頭看看趙小A身後的那幫小混混,眼睛眨也不眨,冷笑著說:“要動手就快一點,老子剛燒完水,正等著下餃子呢!”
這句話的挑釁意味這麼明顯,讓旁人以為他們是要打嘴仗,忍不住露出失望的表情來。可是趙小A卻不接招,開門見山地說:“把我的錢還給我!“
這麼一說樂子山就更鬆懈了,叉著腰懶洋洋地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輸了就是輸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我不是說那個錢!我是說我口袋裏的錢!”
“啥?”樂子山一頭霧水。
趙小A大概是情緒太過激動,解釋了半天大家才明白,原來是那天他帶了五千塊錢來樂子山家裏賭,輸了六百,還剩四千四。那四千四裝在襯衣右上角的兜裏,襯衣被撕裂了,兜不見了,錢也不見了。
可是樂子山說根本沒見過那個錢,打完架他就回家做飯去了,想問樂聞意,聞意人卻不見了。
趙小A一聽腦子就炸開了,舉著刀問人群裏的人:“那你們誰拿走了?快還給我!不然我砍死你!”
大家都笑了,見過要錢的,沒見過這麼要錢的,更何況以他的能力,砍人未免也太難了一些。
問了幾圈人人都說沒見,大家的證詞都空前統一,說:“我看完你們打架也回家了,不信你問那個誰!”
“就是,誰知道你襯衣口袋裏有錢啊,難不成你走了之後大家還撿你的襯衣聞?你以為人人都是小桃啊?”胖嬸說了一句。
轟的一聲,大家又都笑了,小桃是這裏遠近聞名的活寡婦,丈夫是個做工程的,一年隻回家一兩次,小桃才二十五六歲,人又長得漂亮,時不時被人調戲一下,時間久了人就被勾出了饞。放眼整個汜水街,真配得上小桃的也不多,她眼光也挑,就這樣看上了汜水街第一美男子趙小A。可惜趙小A也是個挑剔的貨,放話說對老女人不感興趣。人人都知道“老女人”指代的是小桃,小桃麵子上下不來,也不知道生了多久的悶氣,終於幹出了一件荒唐事——某個月黑風高的夜裏,她跑去趙小A家,看到趙小A曬在院子裏的衣服,一股腦地全都偷回了家。偷了也就算了,她偏偏還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她偷的,隔一天,就從自家窗戶裏丟出來一件,害得趙小A有一段時間天天蹲在小桃家樓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趙小A是被小桃打動了呢!
可是如今小桃的丈夫回來了,當時也在人群裏,一聽這話就問胖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哭聲打斷了,隻見趙小A丟下了手裏的刀,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哭喊著說:“你們快還給我,那是我媽的救命錢!我趁我媽不在的時候拿出來的,我媽人還在醫院呢……嗚嗚嗚……”
這一哭,大家就都著急了,幾個阿姨心疼趙小A,連忙跟著蹲下去問:“怎麼了?怎麼了這是?你別哭啊,慢慢說。”
一場血戰就這樣變成了安撫大會,等著看熱鬧的人一看熱鬧沒了,就紛紛散去了,隻剩幾個家庭主婦在旁邊陪著;沒過多久汜水街的孩子們都嗷嗷喊餓,於是又走了幾個回家做飯;僅剩的幾個也沒撐住,汜水街的男人們工作回來,推開家門一看連飯都沒做,立即就衝出去揪著各自的女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