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迷兔 (2)(1 / 3)

我時常也會對著鏡子落寞地呼吸,小聲地歌唱。鏡子裏總有一個少年,身影單薄,短發,眼神清澈,瘦削的下巴有一顆小小的圓痣。

整個世界,仿佛隻有他在看我。

整個世界,仿佛隻有他能懂我。

直到某天,我翻開剛剛發下來的英語本子時,一張紙條滑落到鋪著白色瓷磚的地麵上,我撿起,是班主任的字跡:

“昨深,腓亞跟我說,他想坐到你的旁邊,他想和你做朋友。”

我口中輕輕讀了兩遍,再轉頭看向紙條裏提到的男孩,心中無盡地溫暖著,像走在一座黑森林中麵對忽然從樹梢間射下的細碎光斑而感到欣喜。

腓亞就這樣走入了我的世界。

他有著像泉水和星星一樣明亮的眼神和好看的笑容,流川楓的發型,雙眼皮,手指修長,清瘦幹淨得像春日的一棵小花樹。那樹上結滿晶瑩剔透的水晶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會講許多好玩的冷熱笑話,會畫語文老師高聳的波峰和她所穿的那件豹紋裙子,會和我窩在圖書館的角落聊著卡夫卡:客觀地看待自己的痛苦。

但他的骨子裏還有一股韌勁,在血液裏翻江倒海,使得他的父親和老師不得不為他的這股韌勁而頓生怒火。他父親是恨鐵不成鋼,老師則把他定義為不務正業的不良分子。腓亞家就兩人,父親和他,母親三年前過世。他父親不常打他,但他卻討厭這個會把陌生女人帶回家的男人。腓亞很少與他言語,相視時,目光裏亦是透著冰冷。在外人看來,他們不像父子,像仇人。

或許這便是無聲的反抗,或者內心裏一直積攢的憎恨。

腓亞一直都是一個燃燒的少年,窮盡自己的火光尋找自由的皈依。他不喜歡被禁錮,被壓抑,所以他自然仇視為了升學而將自己化地為牢的日子。而高中時的我們確實是一同關在籠子裏奔跑的倉鼠,都奮不顧身地消耗著我們的歲月,仗著青春而有資本地認為自己能承擔起這些超負荷的時光。

腓亞一直都在塑造著一個反抗者的角色,逃課,看課外讀物,沉迷網遊,直至後來奪走教導主任夾在兩指之間的中華煙,拿了他父親壓在涼席下的五張紅色“毛偉人”,開始所謂的離家出走。

那些不曾理直氣壯的事情,在他那裏,一直都理直氣壯。

“昨深,真的不和我……”

腓亞執意要讓我加入他的大逃離計劃,他的話還沒有完全脫開雙唇就被我一口拒絕。

“抱歉,我……”

他一定很傷心,作為好友的我無法敷衍他的願望。

世界上沒有哪一條路適合我們逃跑,因為我們都還小。

“昨深,你很傻。”

腓亞,其實你才傻,非常傻,傻到不可理解,傻到我每每念起你的名字時都覺得你是一個笨蛋。自己走不說,偏偏還要拉上一個人。

腓亞的求愛功力十分了得。大概隻花了二十五塊就買走了一個女孩的心,包括一盒山寨版的德芙巧克力、一碗蛋炒飯和十塊錢的車費。那個女孩有好看的睫毛,大大的眼睛,一束馬尾辮總會在有風的時候像花朵一樣散開。我見過那女孩幾次,她的手一直牽在腓亞那裏。我很不習慣。女孩的眼中亦是有巨大的不快樂。而腓亞一直用他的標誌性微笑調和著我和她的關係。

但他決定要帶女孩逃離現在的生活時,我自然要說他發瘋了,或是患了精神病。

“昨深,你是懦弱的,筱耳可比你勇敢多了!”

“你難道不了解她家裏的情況嗎?”

“了解呀,她媽就是雞,和其他男人上床,逼死了他爸。你知道嗎?筱耳從小就被那個臭女人虐待……她受夠了,才同意和我逃脫這個痛苦令人窒息的牢籠……不像你!”

囤積了一段時日的鹹澀液體猛然決堤,我的眼圈紅了。無數的螞蟻爬過我的心髒,很難受。

是的,我不知道,表麵和實質的差距,即便將全身的筋脈一根一根組接起來也無法丈量,那些深藏在多少人背後無言的苦痛。

按響腓亞家門鈴的時候是夏天晚上的七點,天正黑下來,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