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讓車停到門口。”她說。

上了馬車,兩個人就再沒說過一句。走了幾步路,到一扇門前,米爾德裏德重重敲了三下。菲利普看見房子的氣窗上有塊寫著招租啟事的板子。門靜靜打開,一個上了年紀的高個兒女人請他們進屋。她瞅了菲利普一眼,壓低聲音和米爾德裏德嘀咕兩句。米爾德裏德帶著菲利普穿過走廊,來到一間朝陰的房間。屋裏伸手不見五指,她跟菲利普要了根火柴,點著汽燈。燈上沒有玻璃罩,火光燒得很旺。菲利普四下看了看。這是間髒兮兮的小臥室,裏麵有一套家具,刷成鬆木的顏色,和狹小的房間比起來未免有點太大。帶花邊的窗簾髒得要命,一把大紙扇子堵著壁爐口。米爾德裏德往壁爐架旁邊的扶手椅上一坐,身子整個兒陷了進去。菲利普坐在床沿,尷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擱。他現在能清楚地看到米爾德裏德的臉:兩頰塗了厚厚的胭脂,眉毛描得烏黑,看上去幹瘦幹瘦,像生過一場重病。胭脂的紅反倒襯得皮膚更加發青。她沒精打采地看著那把紙扇子。菲利普想不出說些什麼,嗓子好像被哽住了,眼淚隨時都要奪眶而出。他拿手捂住眼睛。

“上帝啊,這太可怕了。”他呻吟一聲。

“搞不懂你在煩什麼。我本以為你看到我落得這般下場,會很高興呢。”

菲利普沒說話,忽然啜泣起來。

“你不會以為我幹這個是因為自己樂意吧?”

“親愛的,”菲利普哭著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哦,這些屁話可真有用呢!”

菲利普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膽戰心驚地害怕一句說錯,米爾德裏德就覺得自己在譴責或譏笑她。

“孩子在哪兒呢?”他問道。

“帶到倫敦來了。我又沒錢讓她繼續留在布萊頓,隻好帶她走咯。我在海布裏路租了間房子,告訴他們說我是個演員。每天跑很遠的路回西區是挺麻煩,但找到個願意租給女人的房子可太難了。”

“原先茶館那些人不願繼續雇你了?”

“哪也找不到活兒幹。為了找工作,我走得腿都要斷了。有一次,好不容易找到個活兒,結果因為我身體不舒服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再回去的時候,人家已經不願要我了。這也不能怪他們,對吧?那是人家的地盤,他們也不願意找個病秧子來工作啊。”

“你看上去氣色不太好。”菲利普說。

“我今晚不該出門,但是沒辦法,我要用錢。我給埃米爾寫信,說自己實在沒錢了。但是他從來不給我回信。”

“你應該給我寫信啊。”

“我不想這麼做,特別是發生了這麼多事後,我不想讓你覺得我走投無路了。如果你說我這一切都是罪有應得,我也不驚訝。”

“你還是不了解我,是不是?即使是現在這時候。”

一霎之間,所有心碎痛苦的回憶重新襲來,菲利普覺得天旋地轉,胃裏翻騰。可這隻是回憶罷了。他看著她的臉龐,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愛她了。他替她覺得心痛,同時卻為擺脫了她而暗自慶幸。看著麵前的她愁眉不展,他自問道,為何過去曾被這個女人迷得神魂顛倒?

“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紳士,”她說,“是我見過的所有男人裏,唯一一個紳士。”她停頓一會兒,羞紅了臉,“我實在不想求你做,但菲利普,你能給我點兒錢嗎?”

“你真是走運了,我身上有些錢。但是不多,恐怕隻有兩鎊。”

他把口袋裏的金鎊掏出來遞給她。

“我會還你的,菲利普。”

“哦,沒事兒,”他微笑著說,“別擔心。”

想說的話,他一句也沒說。兩個人裝作很自然地聊著天。過了一會兒,米爾德裏德好像準備離開了,回到她那可怕的生活中去。對此,菲利普也束手無策。她手裏拿著錢,站起身來。菲利普也跟著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