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那年的一次醉酒,將他的人生,徹底地改變。
那是他出來打工的第二年,老板剛給他漲了工資,他興奮難耐,便在幾個同伴的慫恿下,買了幾瓶酒,在夜色裏就著一盤水煮的毛豆,興致昂揚地喝起來,喝到高潮處,大家便打賭,說有誰敢把老板的大卡車開出去溜一圈,大家便拜他為老大。正是血氣方剛不願服輸的年齡,他仗著酒勁,便偷偷爬過牆頭,又撬開門鎖,便發動了貨車。
車上了公路之後,胃裏的酒,開始上頭。他隻覺得腳像踩在一團棉花上,沒有一點根基,前方的路,也成了忽爾重合忽爾分開的兩道線。他強撐著眼皮,加快了車速,試圖開過這一段後,抄近路返回去。就在車轉彎的那一刻,他的頭,又脹痛起來,眼前像是蒙了一層紗布,看不清晰。手,也不再聽從使喚,竟是直直地朝路邊的欄杆衝過去。他慌忙地去刹車,可是,已經晚了,路邊一對牽手散步的夫婦,早已被巨大的衝力,瞬間撞了出去。
他幾乎是嚇傻了,腦子裏一片空白,片刻之後,他打開車門,一步步朝那對躺在地上的夫婦走去。待走到跟前,看到地上女人高高隆起的腹部時,他的酒,倏地便全部消失掉了。而後,他聽到那個女人,微弱的呼救聲:救救我的孩子。在昏暗的路燈下,他看見女人的眼睛,艱難地睜開來,無助地看著他。那樣飽含了憂傷和深沉母性的視線,像一根銳利的鞭子,一下下抽在他的身上。他的心,在那一刻,瞬間被一種無路可逃的恐懼包圍。這樣的恐懼,逼迫著他,一步步後退,最終,沿著一條小路,瘋狂奔跑起來。是在路過一家小店時,他才匆匆撥打了醫院的求救電話,而後在店主疑惑的打量裏,繼續慌張逃竄。
這一逃,便再沒有停下來。他幾乎逃遍了每一個城市,每到一個城市,他最先做的,便是買一份報紙,看上麵,有沒有關於那起案件的報道。就是在這樣的逃逸裏,他陸續地得知了自己逃走後的一些事情。女人的丈夫,在車撞過來的瞬間,本能地護佑住妻子,導致他在送往醫院4個小時後,便停止了呼吸。而女人,則憑借著拯救腹中胎兒的堅強意誌,頑強地逃過了死神,並通過剖腹產,挽救了自己的孩子。許多的市民,自發組織起來,給這名剛剛出生便失去了父親的女嬰,捐獻錢物。他的父母,也在其中。母親那張在新生兒麵前,掩麵哭泣的照片,曾經讓他在一個個無眠之夜裏,無數次地動搖,但當清晨來臨,他看到日光下一雙雙眼睛,慣性又促使他,永不停歇地逃下去。
他整整逃竄了十年。在這十年裏,他用最苦最累的活兒,來換取每日的睡眠。但盡管如此,他心頭的那座大山,還是沒有挪移,反而在時間裏,愈加地沉重,讓不過是28歲的他,卻有了近40歲的滄桑容顏。那起案例,因為無法尋到逃犯,便漸漸平息下去,無人提起。而那個年輕母親絕望又無助的最後一瞥,卻是在這樣的平靜裏,慢慢浮上他的記憶,讓他每晚一閉眼,便想起那雙徘徊在生死邊緣,卻因為母愛的力量,依舊溫暖的眼睛。這樣的拷問,一日日折磨著他,讓他逃得越遠,負荷越重。直至最後,他終於承受不了,開始了走回家鄉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