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一年,我們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班裏的氣氛始終沉悶,我連要好的朋友都懶得搭理,更不必說他這個被高考判了“無期徒刑”的差生。他早已經不再學習,每日來去,隻是象征性地一個形式。除了上課,他基本上不待在教室,他自有他的群落,聽說,他跟每一個考學無望的學生,都混得很好,彼此間稱兄道弟,很是情投意合。但在我看來,那不過是難兄難弟罷了,過不了幾天,他們這群落魄的“貴族”,就會被高考,嘩一下子衝散了。
暴雨很快地來了又去,發榜那天,我在學校的操場上,看到生龍活虎的一群,那領頭最生猛的一個,正是申。我看著他在人群裏跳上跳下,時不時地,就被擋住看不見了,我們中間,不過是隔著幾十米,但我卻知道,那是咫尺天涯的距離,我們,永遠無法逾越。
聽說,申在父親的奔走下,去了部隊,在部隊裏學會了開車,技術超群,一個人在陡峭崎嶇的山嶺間駕駛,穩如平地。他依然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即便是如此嚴格的部隊,也沒有將他的鋒芒,全部去掉。我們從來沒有在同學聚會上相見,對於申,我們這幫在大學裏混得風聲水起的優生,於他,不過形同陌路。他,不過是我們相聚時,一個偶爾提起的話題。
幾年之後的一個傍晚,我在小城的某條喧鬧的夜市上,又看見了申。他在一個露天的餐館前,與一幫人,正大口地喝著紮啤。抬頭的瞬間,我們的視線,促然相接。那一刻,我們誰都沒有動,隻是那樣漠然地,看著馬路對麵的彼此。就像許多年前,我們在空蕩蕩的教室裏,等待著人群走光,了解恩怨一樣。
最終,還是申,一個不屑一顧的微笑,然後淡淡地收回視線,繼續與人飲酒。而我,就在那樣的瞬間,知道,時光再也不會給予我們,相遇的機會。我們,永遠都是兩條路上的旅者。
人生中,總會有這樣一些人,不會成為息息相通的朋友,亦不會變成劍拔弩張的敵人。我們隻是在心靈上,彼此不屑,彼此疏離。可是,能夠路過,能夠在別人提起的時候,漫不經心地說一句“哦,這個人,知道的”,這樣一種奇怪的緣分,像是一顆偶爾咯腳的石子,或者一株絆住我們的野草,被賦予我們單調的旅程,豐富我們平淡的記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而一段旅程的意義,大抵就在這裏。
親愛的藍,你寫的信,其實我早已經收到,這些天來,我一直將它放在床頭,翻來覆去地看,但還是不知該如何開口,給你並不想要的答案。作為比你年長10歲的姐姐,我理應給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上的你,一個正確的、樂觀的指引,可是,親愛的藍,我不能。
16歲之前的你,一直活在成人為你編製的美好童話裏,父母親朋的幫助,讓你將這個社會,看得過於地單純,世界在你的眼中,就是一個蓬鬆的甜蜜的棉花糖,或者一朵飽滿芬芳的山茶花,閉起眼睛,聞一下,芳香沁人心脾。而今,我隻是想喚醒你,睜眼看一看這個真實的世界,看一看除了良善、公平、無私、光明,這個社會,也同樣有邪惡、不公、自私和陰暗。假若,某一天,你與它們不期而遇,那麼,除了無休止的抱怨、失落,你被重重擊打的心,該如何應對霜凍之後,依然是黑白交織的生活?
你說你的老師們總是告訴你,隻要拚搏,就會有收獲,命運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而你,也一直堅信,這次對你一年後保送名牌大學,具有決定意義的考試,你全身心的付出,必會換來豐碩的果實。你走出考場的時候,便自信滿滿地發短信告訴我,說,你的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名牌大學的門檻。這兩年的努力,讓你的綜合排名,始終在整個年級的第一位。所有的老師,也都認為,你就是那個半年後,在光榮欄裏熠熠閃耀的明星,你聰慧、勤奮、執著,多才多藝,討每一個人喜歡,大大小小的比賽,一旦有你參加,穩坐冠軍的,一定不會是別人。而這次的考試,不過是最後一扇,已經向你自動敞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