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的足音,很快地在樓梯口響起,然後幾秒鍾後,他站在兩個宿舍間的走廊裏,突然地不知該進哪一扇門。是我們舍長柔聲來了一句:教官,今天是我們宿舍小妹在大學裏過的第一個生日,你可一定要從頭陪我們開到尾哦。教官笑道:那你們兩個宿舍合起來慶祝一下,不更好嗎,也不枉你們一起軍訓一場的情誼。舍長又是柔聲一句:那怎麼行,這場生日晚會,我們答應小妹隻讓最親近的人為她祝賀呢。教官終於在這句柔中帶剛的懇求裏,對著敵黨們道聲抱歉,轉身走進我們宿舍。欣喜若狂地關門的那一刻,我聽見對麵,有摔東西的聲音一陣陣響起。
不過是舍長的一句謊言,便讓我們兩個宿舍,自此結下了深深的怨恨。而且,即便是後來教官在告別的時候,讓我們答應他要彼此友愛,其中的隔閡與忿懣,依然長久地滯留下來;且在以後的時光裏,時不時地,就跳出來,將可有可無的矛盾,一點點擴大。
是到畢業的時候,全係拍集體照,無意中與對門許久不見的一個女孩子,靠在了一起。手指意外相觸的那個瞬間,我們看向了彼此,然後,突然間就在對方沒來由的一聲抱歉裏,笑彎了腰。沒有人知道我們為什麼而笑,隻有我們自己才明白,三年前那場讓我們心痛的爭鬥,此刻回望過去,已是布滿了時光溫馨的足印。
是誰曾經說過的,如果軍訓在畢業的時候開始,那麼,我們有過的那些憂傷、嫉妒、瘋狂、喜悅,或許都會一一地減弱。因為,這時的我們,已經懂得了舍棄年少時的輕狂和虛榮,懂得青春裏的賣弄和招搖,其實,隻是一層華麗的外衣。
可是,即便青春已經散場,誰又能夠否認,這樣瘋狂的嫉妒,你不曾走過,且如此依戀不舍?
在開往北京站的地鐵上,我遇到了他們。
是先注意到她的,一個不過是十八九歲的農村女孩,大大的包裹,幾乎占據了好幾個人的位置。正是下班的高峰時期,人的心,在日間的奔波裏,已如一個被踢打得傷痕累累的足球,本已失去了耐性,所以任何外來的摩擦,都會針一樣,將內裏鼓漲的氣體,砰一下全都發泄出來。不知是誰,被人踩了一腳,罵罵咧咧地吵嚷開,一隻欲要跺下去的腳,正巧踩到了女孩子的編織袋。像是一隻左衝右突中,終於尋到了出口的小獸,那個氣極敗壞的男人,將地下悶頭悶腦的編織袋,惡狠狠踢了一腳,罵道:你這袋裏裝的是活人怎麼著,占這麼大地方?!行李不收費,也不能這麼招搖啊,幹脆將你整個家都搬到北京地鐵得了!
周圍人的視線,在這一通喊叫裏,全都淡漠地看過來。像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電影,不管其中縮在角落裏的女孩子,怎樣卑微地低頭認錯,低低地說對不起,看客們照例在下麵閑閑磕著瓜子,品著奶昔,嚼著糖塊。但也有人,在女孩子的窘迫裏,不屑地丟一個白眼,而後轉過臉去,繼續看窗外急速滑過的風景。
沒有人注意到女孩子的眼睛,悄無聲息地紅了。她將行李緊緊地貼在車廂壁上,而自己,則如一株藤蔓,以最小的空間,依附在行李袋上。盡管她盡力地別過臉去,不讓對麵的我,看到她的眼淚,但我還是從她聳動的雙肩上,窺見了她內心的傷痕。我突然對那一刻的她,生出些許的同情,我很想走過去,拍拍她瘦削的臂膀,告訴她,別跟那些冷漠的城市人計較,或許他們自己的生活,也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幾乎沒了喘息的機會,否則,就不會這樣焦躁暴怒;或許他們有比你的貧窮,更難堪的內核,隻是不會像你起了毛球的衣服,那麼輕易地就被人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