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許多年前,高中畢業,大家彼此贈送照片,照片的背麵,寫著深情的臨別贈言,彼時我買了最高檔的一本留言冊,每一頁,都可以鑲嵌一張照片,等到留言冊溪水一樣潺潺流經每一個人,重新回到手邊的時候,它幾乎像是一本藝術畫冊。女孩子們幾乎都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藝術照,而男生們呢,則一臉的故作深沉,姿勢,都無一例外地,抄襲了羅丹知名的雕塑“思想者”。照片反麵簡短的留言,龍飛鳳舞,或者娟秀雅致,但我每次看到,都能夠清晰地回憶起,這些文字的主人,他們為我簽名的時候,那光潔飽滿的額頭,或者明亮柔和的視線。
這本留言冊,與年少的日記一起,被我珍藏進上個世紀的書信時代。畢業後大家去了不同的城市讀書,當初留的地址,大多都是家裏的電話號碼,但就是這樣的號碼,幫我們聯係到彼此,且在今天,假若換了工作,丟了手機,搬了博客,打其上留的電話,依然可以從父母那裏,得到相互的信息。
在大學最初的兩年,我和朋友,靠著一封封通過郵局傳遞的書信,繼續保持著中學時那份純真美好的友情。我記得那時的自己,幾乎每隔一天,就會催促著收發員,去係裏拿信。遠遠地看到他抱著一摞信走過來,我總是飛快地迎上去,一邊拍馬說他辛苦了,一邊迅速地替他“分擔”任務,且將所有收信人的名字,以箭一般的速度,嗖一下穿過去,但一遍過去,假若沒有,就會執拗地跟在收發員的屁股後麵,可憐兮兮地看他一個個念著名字,將信送到欣喜若狂的人手裏,不到最後一封,絕不會死心。如果真的沒有,常常會在別人讀信的快樂裏,被嫉妒和失落痛苦地折磨上一陣,但第二天,陽光漫過法桐的枝葉,我起床,欣欣然奔赴教室的時候,心內的希望,又像小船,撲啦啦地,鼓漲著風帆。
後來我們便開始網上生活。同學錄,Q,MSN,電子郵箱,博客,播客,手機短信,幾乎可以將藏在天涯海角的同學,都揪出來,稱兄道弟地熱絡著。等到研究生畢業的時候,大家之間的感傷,因為第二天便可以視頻見麵的網絡,而消解得雲淡風輕。本科畢業時還抱頭痛哭的舍友,而今則少了煽情的離別,大家大多是問下工作去向,約定好換了手機號碼群發昭告天下。QQ群裏,你一言我一語,鬧騰得厲害,一個消息,說出來,恨不能昔日全校的人都知道。而工作後的狀況,最初的不適,如何對付老板的苛刻,工資薪水有沒有漲,皆可以互通有無,彼此安慰。
所以當我在北京的一所大學裏,看到畢業生統一定做的文化衫上,寫著,我們依然在一起,便不覺莞爾。便捷的網絡,的確讓如今的畢業,少了感傷的淚水,也無羞澀的照片表白,數碼相機上,堆積如山的影像,我們甚至沒有時間翻看;當然更懶得留下隻言片語,實在是,連留言本,都不會去買。而寫信呢,那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吧。
我記得研究生畢業的那年秋天,初涉職場的我,因為一句話,得罪了辦公室裏的前輩,但又無法降下自尊,小心翼翼地賠禮道歉;抑鬱之下,便在QQ群裏,發泄一通,說:畢業前,我高昂著頭,目不斜視,倨傲不羈,無人可擋;畢業後,我微弓著腰,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卻發現,還是動不動,就被碰腫了腿腳。正是上班時間,這一句,卻引來“蛙聲”一片。隱匿在灰色頭像下的人,一個個浮出水麵,將畢業後曆經的種種心酸和非人的待遇,全都吐露出來。
那一刻的QQ群,猶如一個開批判會的熱鬧池塘,聒噪聲中,每個人心內的不悅,皆因為對於上司“無情”的貶損,而得以舒緩。盡管隻是短暫的片刻,可是,卻足以慰藉我們涉世之初,慌亂不安的心。
書信時代,我們將對於成長的焦灼與不適,一筆一劃地,寫在紙上,貼進郵票,而後投進郵筒;而網絡時代,我們則將種種的憂懼,失落,惶惑,一個鍵,便輸入可抵達天涯海角的群裏,而後換來各式的指引和秘笈。而這樣一個舒緩,一個迅疾的方式,說不上,哪一個離我們心靈的距離,更近。亦說不上,究竟是一封信,還是一張網,將我們的思念,傳達得更快。
但,可以清楚的是,彼此的心靈,假若息息相通,不管用什麼樣的媒介,都能夠,在這個喧囂的塵世,柔韌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