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辛小寒卻忘了,在她最美麗的時候,她曾怎樣無情地傷害了他的自尊。而今,他風光無限,她,在他的眼裏,卻不過是個小城裏離過婚的褪色女子。與更新鮮飽滿的花兒相比,她的頹敗,已是近在眼前。所以,任是她一次次地跑去上海找他,他都不複再有當年的愛與激情。辛小寒,這朵無人敢采的帶刺的玫瑰,縱使自己將刺一一地拔掉,也終於沒有了先前馥鬱的芳香。
那一年,不知是不是因為辛小寒,我們突然熱切地渴盼一次聚會。聚會設在小城一家檔次較高的酒店裏。組織聚會的同學,在我們大家的囑咐裏,打了許多次電話,終於將辛小寒請了來。我們曾經無法確切地得知,十年,是怎樣的一個時間概念;是辛小寒,讓我們突然地明白,原來,十年,就是將一個漫不經心的少女,變成一個身材微胖、皮膚粗糙又一臉憔悴的婦人的過程。那一頓飯,當年許多被辛小寒遮掩了光芒的同學,皆吃得興趣盎然,似乎心內的一塊石頭,被瞬間搬了去,呼吸,一下子暢通無阻,幸福的花兒,也得意綻放。
在我們鬧哄哄要合影的間隙裏,辛小寒就默默走掉了。是在一個賣小飾品的小攤前,我又遇到了她。她彎著腰,很仔細地挑選那些蒙了灰塵的絲巾和手鏈。我突然地走過去,將一條淡紫的絲巾,扯下來遞給她,輕聲說:小寒,你戴這一條,會美的。曾經代表了我年少時,對一個女子最高夢想的辛小寒,終於在這句話裏,蹲下身去,大聲地哭泣。
我知道辛小寒的哭聲,是想讓每一個聚會的人知道,如果她落魄,請不要告訴她。可是,我們還是如此殘忍地,將赤裸難堪的生活,這樣揭示給她。
她狂熱地愛著他,在她寫成的一篇篇的小說裏。
她從沒有告訴過他,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陷入了絕望的暗戀。那時他們還都在校園裏,可是再有幾個月他就要畢業離校,而且,是跟隨他的女友去往鄰近的城市。她隔著闊大的飯桌,看著對麵的他,將一小碟水煮的花生一粒一粒地剝開來,送給旁邊的女友,而那個幸福的女子,則咯咯笑著,朝一群人說他這個“剝花使者”很是稱職,可以在畢業後晉級為預備老公了。他則微微笑著,並不言語,照例旁若無人地將女友愛吃的菜夾到小碟子裏。
她也不知道究竟愛他的什麼,她用不同的小說翻來覆去地論證這個問題,或許是愛上他在握住她的手時體貼地問了一句,你的手有些涼,是身體不舒服麼?或許是他內斂含蓄又深邃的眼睛,那裏有她的影子在暈眩。或許是她曾無數次聽說過他的名字,在老師的口中,在同學的閑談中,在報紙的副刊上。或許是她輾轉聽說在校報做編輯的他,曾經無私地在主編麵前推薦過她。可是每一個或許,都似乎不夠充分,不能夠解釋為什麼她隻聽見別人提起他的名字,心底就波濤翻滾,無法自抑;為什麼她看到他和女友迎麵走來,明明想要打一聲招呼,卻是電擊雷轟似的,口不能言;為什麼她寫了一篇又一篇用他做原型的小說,卻絲毫不敢投往他或許能夠偶爾瞥到的校報。
她想或許這就是愛了,說不清道不明,糾纏著,撕扯著,攪得她夜不能眠,心裏滿滿的全是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