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鬼子飛機來啦!”一聲尖叫在人流中響起,兩個警察跳上一輛車頭,一個拿著大喇叭四邊喊著,一個搖起了警報器。警報聲尖銳響起,人們在尖叫聲中四散奔逃,人踩馬踏的盡是傷亡。軍隊的車流立刻開始分散,士兵們都跳下車來找著掩護。幾挺車載機槍開始對空掃射。老旦對著掃射的方向看去,天呐,竟有十幾架,見到鬼子飛機一字排開的囂張架勢,一輛車上的機槍手也跳下車逃命了。
鬼子飛機終歸不會放過撤退的軍隊,他們不會憐惜那更多的百姓。車開到兩棵大樹下,大家都跳下來趴進路旁的溝裏。鬼子飛機列成三排前後俯衝,炸彈撕裂人群,彈雨犁過大地,一條大路血肉淋漓,炸成碎片的人輕飄飄飛著,彈痕下是各式倒斃的人。人群崩潰了,無頭蒼蠅般四處亂撞,聲嘶力竭地在屍體間奔逃……隻要飛機沒衝著這邊,老旦便讓大家一動別動。鬼子飛機慢悠悠打光了彈藥,仍氣勢洶洶地低空掠過人們的頭頂。
這輛車逃過一劫,弟兄們毫發未傷,隻是女人們嚇尿了褲子。大家站在路邊,驚愕地看著鬼子飛機離去,看著滿地死去的戰友和同胞。此情此景老旦雖曾經曆過,隻是難民遠遠沒有這麼多,鬼子也沒有這麼聲勢浩大的猖狂,他以前隻感到恐懼和驚心,而現在更多是無奈和悲涼。
死去的人被扔去溝裏,地上留下大片黑紅的血。老天爺好像還嫌難民們不夠遭罪,剛還濃烈的日頭弱下去,北邊翻卷著鋪來一大片烏雲,緊跟著滾滾的雷聲。閃電劈下,天地間枝杈雪亮,瓢潑大雨很快夾帶著豌豆大的雹子砸下來。狂風貼地呼嘯,雨雹橫掠在人們的身上臉上,滿地的血跡衝得不見蹤影。女人們的小傘和尖叫在半空飄蕩著。老旦等人上了車,將油布蓋得結結實實,縫隙外的人無處藏身,隻得默默忍受。老旦掏出煙鍋,卻沒心思點起,隻叼著冰冷的煙嘴發愣。冰雹砸在布上的聲音震耳欲聾,真不知道外邊那些人如何受得了。車在泥濘裏繼續前進,老旦知道外麵的人仍在咬牙前行。
後半夜,雨小了,車出了說不清楚的問題。海濤躺在泥地裏鼓搗了一個時辰,終於放棄。大家背上東西,按著地圖走向西南。那小丫頭叫巧巧,半宿下來已經和大家混得廝熟,心情也好了起來。老旦看著這個女娃子,想起自己的有根。女人們很快走不動了,個個腳脖子都腫起來。朱銅頭和二子扶著兩個,醜愣愣的麻子妹無人問津。老旦就去扶她,麻子妹卻是個倔的,一把掙開了,她拿過二子的步槍當拐,氣鼓鼓地走在前麵。
夜半陰氣襲人,難民的聚集地漆黑一片,到處是圍成一圈取暖的人群,如冬天擠在一塊的烏鴉。不能點火,怕再招來鬼子飛機,眾人無聲地煎熬著,盼這冰冷的夜晚能平安度過。黑暗帶來絕望,也帶來了罪惡,絕望、恐懼、饑餓和仇恨讓人瘋狂,人群裏開始有肆無忌憚的搶劫和無緣無故的槍殺。良知被恐懼和苦難消磨殆盡,絕望和麻木讓他們視若無睹,不同的人祈求著不同的神的保佑,祈求這同胞間的欺淩不要在自己的身上降臨。
老旦帶大家到了離大路不遠的山坡上,圍坐成一個圈。朱銅頭和麻子妹開始分發食物。麻子妹不再囂張,對大家細聲細氣的,猛地像個女人樣了。屁龍的響屁仍舊放個不停,她還去翻了幾片藥給他吃下,讓梁七受寵若驚。弟兄們將厚衣服都給了女人們,冷得直打哆嗦,抱著朱銅頭的燒刀子,就著饅頭罐頭往下灌。大薛一仰脖子就喝掉半瓶,心疼得朱銅頭一個勁地嘬牙花子。楊青山寸步不離幾箱子藥品和食物,見人湊近就舉槍,把來巡視的老旦嚇一跳,心想早晚得給這廝弄一副好眼鏡來,要不遲早會有人死得冤枉。海濤把巧巧抱在懷裏暖和著。巧巧調皮,一個勁把冰涼的小手塞到他的肚皮裏,兩人有說有笑的,在這夜裏顯得格外溫暖。
“救命!來人呐,打劫啦!”
山下傳來女人的喊叫,大家聞聲看去,不遠處幾個男人哄搶著一個女人的包袱,一人用腳猛踹著她的肚子,女人死死地抓著包,被拖出好遠。她的男人想是得了病,趴在一張破席上一動不動。老旦七竅生煙,對大薛點了下頭,大薛原地站起,槍口火光一閃,一人的腦袋登時紅白相間,眼見是活不成了,其他幾個頓作鳥獸散。那女人哭著給山坡上的大薛磕頭,大薛也不受,麵無表情地坐下。老旦又衝麻子妹示意,麻子妹拿給她們兩個饅頭,看了一眼那個男人,衝大家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