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應,就再也別離開李家窯了……”刀哥又黑了臉,見她發著愣又說,“而且,我不保證你和孩子的安全……”刀哥說完站起來,走了兩步回頭,淡淡地說,“我們八路可是說一不二的……”
然後就去了,他和李二狗離去時一樣沒有關門,隻是多留下一份李二狗走時沒有的不寒而栗。
上次帶回來的馬肉很快吃完,劉嫂說糧食也不多了。遊擊隊半個月沒出去找事幹,在村裏待不住了。刀哥的傷好了大半,每天在院裏和隊員們開會,翠兒送飯的時候聽見一嘴,他們要出去幹一票了。
那兩晚翠兒格外緊張,她不知又有什麼人會鑽進來,劉嫂說隊員們出去之前各找各的女人去睡,翠兒不知道會輪到誰。她想了十幾種拒絕的辦法,卻發現沒有一種是可靠的。他們掌握著你的食物,也就掌握著你的命。你可以走,走了便是不要命了。翠兒幾次咬牙想走回板子村去,卻發現沒這樣的氣魄和力氣了,是真的折騰不起了。就算是回去了,能比這裏好嗎?
兩夜無事,遊擊隊不知何時走的,悄無聲息走得一個不剩,連郭鐵頭也帶走了,看家護院的也走了。女人們不由慌張,湊到廚房的大院裏,或站著或坐著,不管認不認識的,一人一嘴地聊。
“沒啥的,以前也有過。”一個老女人說,她看著抱著孩子的翠兒,眼光裏帶著冷意。
“這次走得悄咪咪的,有沒有睡你們?”一個小個子年輕女人說。眾人接二連三地搖頭,翠兒幹脆頭也沒搖。
“是好奇怪,也沒吩咐我們做飯,曆來都要準備的。”劉嫂吸著涼氣說。
“他們要不回來,咱可就餓死了,還有多少糧食?”一個喜歡把臉蛋弄紅的女人問。
“鬼曉得?糧食能讓咱知道?”劉嫂沒好氣地說。
“你是廚房裏走動的,咋會不知道?”這女人不依不饒。
“你也每天讓他們睡的,你知道他們去幹啥?”劉嫂瞧都不瞧她,“廚房裏隻留了幾天的糧食,其它的俺不知道在哪。”
“他們要是不回來,咱咋辦?咱新種的麥子還要倆月,也不知道能不能長成,眼下蟲子太多,菜種多少死多少,眼見著有個苗就被吃了。”一個粗壯的女人說。
“這些不用你說,大夥不是不曉得。”劉嫂不耐煩地說,“等一等唄,吃完了糧食他們要是不回來,咱就到別處去。一個個都是跑來的,再跑一次又咋的?”劉嫂滿不在乎道,說完看了翠兒一眼,翠兒忙點了下頭。劉嫂眼裏盡是剛毅,翠兒覺得自己運氣挺好。她不知道常去劉嫂房裏的男人是誰,卻知道劉嫂對這人毫不在乎。或許這是對的呢。
糧食吃完的時候,遊擊隊又悄悄回來了。他們照例是在夜裏進了村,馬上馱著一袋袋的糧食和物件兒,拴著兩隻打暈的豬,馬蹄子上包著厚厚的布,奇怪的是人一個沒少,還帶回來幾個……女人。翠兒一早和劉嫂等人張羅著飯,看著一袋袋的糧食頗感高興,但看著一個個歲數不大的女人都紅腫著眼,又不知是怎麼回事。
“他們肯定出去打劫了,都是良家婦女。”劉嫂說。
“他們不是打鬼子麼?”翠兒驚訝道。
“鬼子惹不起,他們就逮誰打誰,不知是哪個村兒被他們禍害了。”劉嫂揪了翠兒一把,“別管這些,做飯吧,這和咱沒關係,他們弄來這麼多新女子,也就不禍害咱了。”
刀哥等人要殺豬,劉嫂李嫂張嫂王嫂的都在各自準備,翠兒默默地幫著洗刀,到了院子裏,見那豬戴著兩個手銬按在木板上,遊擊隊員們開著玩笑。
“刀哥,這可是大戶家配種的公豬,殺了怪可惜的。”
“那留著和你配?”刀哥不屑地蹺著腳,“有一口吃一口,哪那麼多廢話?誰殺過豬?趕緊上。”
“哎呀,這人殺過不少,鬼子也殺漢奸也殺土匪也殺,可是豬還真沒殺過。怎有點瘮得慌呢?”一個隊員摸著下巴說。
“拉倒吧,你殺過幾個,那也是趁亂開槍打的,你有拿著刀抹人的時候?屎沒準都嚇出來。”另一個隊員推開他,走到豬前,猛然抬腳踹了一下。
“幹啥呢,幹啥呢?你要殺就殺,踹豬頭幹啥?”李好安捏著煙卷說。
“殺豬?有點髒手,不吉利,誰想殺誰來。”這隊員說罷退回原處,做作地拿起槍看著。他的表演被所有人看穿,大家都失去了嘲笑他的興趣。
“不殺豬?怎吃肉?”刀哥冷笑了下,“李二狗帶隊,就帶出你們這幫玩兒嘴活的龜孫兒?”
眾人無言,刀哥站起,從腰中抽出一柄刀,那不是匕首,翠兒認得是鬼子的刺刀。
“俺來……”翠兒撩了下頭發,拎著刀慢慢走去,莫名其妙的欲望催使她作了這決定,她也不知要得到什麼,肯定不是為了吃肉,也不是為了參加遊擊隊,但翠兒仍忍不住走向了這隻豬,像是要殺掉什麼,從而開始什麼。那一刀下去,既是和過去的恐懼一刀兩斷,也是和未來拔刀亮劍,她要結束這屈辱的苟活,殺死那夜裏的恐懼,她的日子已經必須殺出血路,她再不想和這些豬一樣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