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略有不同,石桌和凳子沒有了,多了幾個不新不舊的大木箱子,新掃過的地留著掃帚的痕跡,三個人正在圍著一大堆布說著什麼。山西女人興衝衝地往裏走。“有新貨,肯定有新布,肯定有新布……”她奔著敞開的第二道門去了,翠兒隻能跟著,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踏進門檻,暖意和煙味兒席卷過來,櫃台後站著熟悉的兩人,其中一個是掌櫃,掌櫃的身邊還坐著一個年輕人,膀大腰圓的在那兒寫著什麼。
“趕集來啦?這次要做什麼衣服?”掌櫃的說。
翠兒正要回答,卻發現掌櫃的不是在和她說,而是對著山西女人。山西女人自是大喜,雙手誇張合十道:“是啊,整條街就您這兒衣服做得好,不來這兒來哪兒,這不?我又把我妹子拉來了……”這是山西女人一貫的惡習,為了貪一點小便宜,什麼話都說得出口。掌櫃的對她的看重令她迅速順杆子爬上去,把翠兒此次前來說成了她的功勞。
“多謝你照應我們生意嘍,年頭不好,隻能把活兒做好,才有回頭客呢。”掌櫃的微微笑著,淡淡地看了眼翠兒。
“掌櫃的,上次我說要的貨到了麼?”山西女人扶著櫃台,伸出長長的脖子說。她的脖子很好看,又長又細還沒褶子,翠兒很羨慕她的脖子,也因此明白為啥她總喜歡伸長脖子和男人說話。
“哦,那個貨啊,沒到的,這兵荒馬亂的,稀罕物弄不到呢。”掌櫃的嘟囔著說。翠兒走到一邊看著一卷卷的布,這掌櫃的話這麼多,和從前那半句廢話沒有的樣千差萬別,情況不妙。翠兒抬頭瞥了眼坐在櫃台後的年輕人,這麼個壯漢坐在這兒,再加上院子裏和門口的陌生人,一切便成了答案。
“瞧你說的,掌櫃的,我要的又不是啥稀罕物,你連蘇杭的綢子都弄得到,幾塊彩布還有啥難的?我告訴您個信兒啊……”山西女人趴去掌櫃的耳朵邊兒說著,那定不是什麼可貴的秘密,她就是喜歡這樣。可她這麼一做,翠兒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掌櫃的旁邊那個年輕人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他們,過了半晌對掌櫃的說:“她說什麼?”
“沒什麼……”掌櫃的低著頭說。
“啪!”一個耳光打在掌櫃的臉上,他摔在凳子上,帽子飛了,鼻血嘩啦流了下來。院子裏的人湧進了屋,麵露凶光,有一個拿著槍。山西女人尖叫起來,翠兒也忙跟著尖叫起來,還誇張地蹲下了。
“是她麼?”打人的年輕人指著山西女人問掌櫃的。掌櫃的鼻血嘩嘩地滴在前胸上,頭也不抬地點了點頭。
“都帶走!”年輕人揪著掌櫃的,將他推出了櫃台。另兩個人抓起了山西女人,她登時要嚇癱了。“咋回事兒?這是咋回事兒?俺就是來買布的……”
也有一個人抓住了翠兒的胳膊,要把她拉著走。翠兒全身嚇丟了力氣,完了,這下完了,她腦子裏立刻出現了謝小蘭那被鞭子抽爛的身體。
“翠兒,你快和他們說你認識漢奸劉,他們定是誤會了呀。”山西女人哭喪起來,說了她最不該說的一句話。
年輕壯漢揪住她的頭發抬起她的頭,先是在臉上摸了一下,然後是一個掄圓的耳光:“漢奸是你叫的?你媽逼的,老子讓你知道漢奸的厲害!嘴堵上,裝箱子裏帶走!”
掌櫃的和山西女人都堵了嘴,山西女人絕望地看著翠兒,眼淚珠子一樣掉下來。翠兒也哭了,後悔像暴風一樣摧垮了她,她明白院子裏那幾個箱子是幹什麼的了。一個後生攥著卷紗布朝她走來,翠兒覺得眼前眩暈一片,身子軟軟地垮了下去。
那壯漢扶起了他,對旁邊的人擺了擺手。“你認識劉翻譯?”他對翠兒說,語氣還算溫和。
“認得……”翠兒額前全是冷汗,“俺被拉著來趕集做衣服,俺啥也不知道呀。”
年輕壯漢看著翠兒,鬆開了她:“沒事了,你叫個啥?沒驚著你吧?我們在抓不安分的,你和那女人怎麼穿的一個樣?”
翠兒覺得自個能站住了,冷汗開始退去,她的腦子清醒起來:“上次就被她拽來,她非讓俺和她一起做一身,說是……姐妹呢。俺叫劉玉翠,板子村的,劉翻譯治好過俺的病。”
“哦,俺聽他說過你。”這人笑了起來,看著翠兒的手,“你回去吧,見了老劉說一聲,俺是在執行縣維持會的任務,這是個八路的聯絡站,有個年輕的招出來板子村有個女人是八路,今天算是抓到了。你就說我是縣裏的喬隊長,他就知道了。”
翠兒點著頭,想擠出一點笑來,擠了半天卻擠出一句話:“俺和她認識這麼久,怎麼不知道她是八路?”
“八路都這樣,以後當心點兒……”喬隊長指著屋裏的布說,“你喜歡啥就拿啥,回頭這裏就查封沒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