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黃泉清晰地咬著這三個字,讓人聽了有些莫名其妙的陌生。沒有用一些‘去世’那些委婉的語句,因為他想清楚地告訴對麵的這個人,並讓他聽清自己所說的字。
他知道,她死了。
萊塞盯了黃泉幾秒,遲遲緘口不語。
啊,是啊,那個名叫茶桃的17歲奇怪少女,已經死了。
初次與茶桃的邂逅,是在那個下著暴風雨的兩年前,天空如臭水般顏色的清晨,如同巨龍般在咆吼的風聲,混亂殘土之風肆意地侵虐著獨木迷途之樹。
那真的很孤獨。
然後,他遇見了她。在當天的放學後赴約去了那隻進去過兩次且永遠記不住名子的糕點屋。她告訴他,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他相信了,他接受了,往後的兩年裏,他們如同雙生姐弟般形影不離。但是厄運從來不會給你準備的機會不是麼。
直到今年的初秋,也就是三天前,與那日的暴風雨天相差不多的日期,她那骨瘦如柴的身軀上穿戴著與她完全不搭調的黑色連衣裙,雙手握著的,是他在前一天上午親手為她別上的那朵不知名的花,同握著它的主任的人一樣,散發著濃鬱枯萎香氣,那一直在為死亡準備的麵容上並沒有以往的笑容,呼吸永遠停止在那廣場中央的方形花壇內,如同隻為她準備的棺材一樣,身下黏稠的血液澆灌著枯萎彎曲的花兒,形成那讓人嘔吐的顏色,像是被什麼榨幹了的身軀透著黑紫的顏色,一切都是死亡的證明。
茶色的虹膜再也不能感受陽光,粉嫩的嘴唇如那晚的月光蒼白,像是被睡浸泡過度的白皮。唯有檀色的短發不失光彩,狂亂的飛舞在雙頰邊,僵硬的身體如同照了鏡子的美杜莎。他全身似乎都在抽搐!心髒早已似劇烈痙攣!雙眼像是合不上一般,瞪視著眼前的一切,很多人的都圍在那個花壇的周圍,不斷的尖叫聲在耳膜內鳴響。
人類是由孤獨的。無論你在人生的中途得到了什麼,你最後失去一切,是孤獨的!
“……茶……”
“……茶……桃……”
“茶桃!!”
“告訴我!那是誰!!那不是茶桃!!!!!”
隻記得他當時抓起旁麵一名婦女的衣領如同一隻野獸般瘋狂地嘶吼著,放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將所有的力量破口而出!人群出現了躁動,直至聲音沙啞,伴隨著人群的吵鬧,警笛鳴響穿透耳膜,也完全停不下來啊。
那夜的情景就像是吸血蟲般,緊緊地纏繞著自己疲憊的神經著,白天無時無刻都像是永不磨滅的噩夢般在腦海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令人心弦顫抖的景象,不停地!不停地!這讓他怎會忘記啊!
口口聲聲說著討厭黑色的你,為什麼那日要穿上死亡贈賜的婚紗!在沒有星星的夜裏,躺在枯萎花壇中的你!即將婚嫁給死神的你!
你!為什麼要停止呼吸啊!
討厭的畫麵不知是第幾回再一次湧上腦海,他緊緊收縮著瞳孔,手不住的顫抖,渾身上下都在冒著冷汗,像是躲在草叢中,被敵人追擊著,恐懼遍布全身的獵物一般。
“喝點水吧。”
不知何時,黃泉的手中多了一瓶礦泉水。萊塞的神經實在無法拒絕,搶過黃泉手中的礦泉水馬上擰開瓶蓋,仰頭猛地灌了起來,冰涼的水劃過喉嚨與食道,有幾滴從嘴角流露出來,隨著腸道裏的涼意,仿佛把所有不安的情緒壓了下去,使他緩緩冷靜下來。回過思緒的時候,一瓶水就隻剩下了三分之一。
他緊眨了下眼睛,轉頭看向黃泉:“抱歉,嚇到你了。”
黃泉確實是以詫異的目光看向萊塞:“下次請告訴我一聲。”黃泉的一句話使氣氛重新回到了最初。
告訴你什麼?難道要我提前說“黃泉,你準備一下,我要嚇到你了”這樣?
萊塞在心裏這麼想著,卻又感謝著手裏的那瓶水,便尷尬地笑了笑。他慢慢將水慢慢放回桌子上:“……水,謝謝。”黃泉像沒聽到般,默不作聲。
“像是愛人死了一樣。”黃泉淡淡開口。
“什麼?”萊塞沒太聽清。
“你喜歡茶桃。”
萊塞愣了一下,心裏自動為黃泉的那句話後加了一個句號。
他馬上反應過來道:“沒有。”他的臉上並不是說謊的表情。
“你喜歡茶桃。”黃泉再次重複了一遍,這次是肯定的語氣。
萊塞輕輕深呼吸:“我對自己感情很了解,我不是情癡,我喜歡她,但我不愛她。茶桃,是我最好的朋友。”比起喜歡他,萊塞更加重了那句“最好的朋友”。
“那她喜歡你麼?”
“她也喜歡我,但並不愛我。我們對彼此都很了解。”同樣是最後一句加重了語氣。但黃泉臉上的表情似乎完全聽不到萊塞所說的重點和語氣變化。
怎麼談到這裏來了?
萊塞理了理思緒,還沒等自己開口,對方先切入了正題。“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你不知道的關於茶桃的事情,你會嫉妒麼?”
萊塞剛見到他是就覺得這個人很奇怪,似乎比茶桃還奇怪,在加上一係列的問題,使他更確信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
他無法回答。也許會,也許不會。
黃泉盯了萊塞幾秒,繼續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麼。”
這句不帶疑問語氣的疑問句無比熟悉。
明知故問!
萊塞清了清嗓子:“如你所知,茶桃去世了。警方將茶桃的屍體帶回去進行屍體檢驗,第二天就通知了家長,說是現在的少女都會因為感情而做傻事,意思就是茶桃是自殺。”萊塞說的並不是全部,他以為對方一定會說“到底有什麼事”。但黃泉隻是靜靜聽著萊塞從嘴裏蹦出來的中文。見黃泉沒作聲,他繼續說道,“但是事實絕對不隻是這樣,如果你當時在場的話,你一定會看到,即使是黑夜,我也清楚地看見了,插在茶桃背後的那把匕首,有著金色的手柄,沒有人自殺會往自己的背後捅吧。”
萊塞說完,探視著望向黃泉。黃泉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腳邊,若有所思地輕捏著自己下巴。不過幾秒,猛地抬起頭瞪向萊塞:“你想讓我幫你。”
萊塞見他語氣帶著針對之意,突然有些不好開口。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隻是想了解到茶桃臨死前的情況,如果你不知道的話,我會另尋他法。”
萊塞的話語裏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失望,他自己都亦沒發覺,包括黃泉。
黃泉抓了抓頭:“我……也許會幫你。”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都聽不到。萊塞先是驚了一下,隨之嘴角輕輕翹起,心裏多了一份愉悅。
“不過我可不是因為你,是因為茶桃偷了我的東西。”
“偷了你的東西?!”萊塞愣住震驚道:“不可能!茶桃會偷東西?”他的手微微握緊。
黃泉鎮定自若道:“在我不知道的前提下拿我的東西,就是偷。”他稍稍昂起下巴,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樣。
萊塞屏住呼吸:“她拿了你什麼?”
黃泉哼笑一聲,眼睛直視著萊塞:“她,‘偷’了我的《植物世界》。”
萊塞的眼中刹那間閃過一絲詫異。
“植……物世界?”他用怪異的語調問道。
“一本書,上麵記載著關於所有植物的一切。對了,她還順手牽羊地偷走了我自己記載的筆記。”黃泉的語氣裏帶著一絲憤怒。
“就算她拿了,但是她現在已經死了,你還計較那種事?!”萊塞提高音量。
“喂!你沒有過重要的東西麼?!重要的東西可以是一個人!可以是一個物品!也可以是一本書或一本筆記!這兩樣東西重要到茶桃在你心裏的地位是一樣的!”黃泉終於按捺不住,說最後一句話時是拍桌子站了起來,“你的性格真是糟透了!”
萊塞突然愣住了,猛地輕倒吸一口氣,眼睛慢慢看向黃泉。
這次換黃泉愣住了,他在萊塞的眼睛看到了一絲黯淡,不如說是悲傷。隻是那一瞬間,麵前的這個人看起來無比的憔悴,仿佛背負了幾世的繁忙瑣事一般。黃泉久久不能開口。
正當兩人不發一語的時候,門口處發出一絲聲響。黃泉到時很敏感,淩厲的眼神看向門口處。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呢啊?”
說話的人正是剛才回去的元熔。她見氣氛有些不對,急忙走了過來,“怎麼了啊?”元熔端胸抱臂地看著兩人。
萊塞抬頭看向麵前的元熔:“你怎麼回來了?”見黃泉與元熔都站著,自己也站了起來。
“手機落這邊了,剛才忘記取,走到半路又折回來了。”元熔淡然地說著,緊接著又皺了皺眉頭,“你們在聊什麼有的沒的。”
黃泉歎了口氣沒說話。而萊塞則深吸一口氣,眼睛也刹間明亮起來,稍稍昂起了下巴,他緊握雙拳,仿佛溫室裏被這氣息帶起一陣細微的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