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施援手三招製惡,談時局一夜驚魂(七)(1 / 3)

警報頻傳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黃宗羲回到了揚州。因為臨離京時,方以智有一封信托他帶給冒襄,所以黃宗羲沒有立即過江,而是帶著黃安,沿運鹽河買舟東下,先到如皋去。他抵達冒家時,已是閏十一月十五日,冒襄聽說他來訪,十分高興,立即把他迎進府裏,兩人各自談了些別後的情況,其中自然也包括這次鄉試的失意。不過大家都不願多揭這塊傷疤,互相安慰了幾句,就把話題轉到了別的方麵,像南北的戰局啦,冒襄和社友們在南京作弄痛罵阮大铖啦,黃宗羲來回途中的見聞啦,京裏的新聞啦,如此等等。隨後,黃宗羲就交出了方以智的信。

這封信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隻不過方以智當日在鎮江金山下同冒襄分手之後,一直記掛著董小宛的事,特意來信追問督促一下。冒襄自從上月底托劉履丁到蘇州去處理這事,至今一直得不到音訊,也不知辦得成辦不成,正在心神不定,看了這封信隻有暗暗苦笑。黃宗羲本想問一問信中說什麼,但瞧見冒襄神色不佳,像是有什麼心事,看完信後一言不發地折好,放進袖子裏,也沒有告訴他的意思,他也就不好問了。

到了傍晚,黃宗羲正在客房裏看黃安收拾東西,冒襄忽然又走進來,說他的父親冒起宗知道黃宗羲來了,很想見一見。今晚就在拙存堂擺酒,請黃宗羲過去見麵。黃宗羲自然不能推辭,吩咐了黃安幾句,便跟著冒襄走過拙存堂來。

冒家是如皋縣的首富,除了城中的這一座大宅第外,城內城外的園林別墅還有好幾處,其中最優美講究的要算位於城東北的那座水繪園。前些年,黃宗羲曾經在園裏住過幾天,發現確實是因勢出奇,極盡工巧。至今黃宗羲還記得那些林林總總的名目,什麼妙隱香林、壹默齋、枕煙亭、寒碧堂、洗缽池、雨香庵、水明樓、小浯溪、鶴嶼、小三吾、目魚基、波煙玉亭、湘中閣、懸溜山房、因樹樓、澀浪波、鏡閣、碧落廬等等。當時黃宗羲就住在水明樓上。那樓由前軒、中軒、閣樓組成,其間用長廊連接,廊前、軒側點綴著竹樹和假山,非常別致;樓前就是洗缽池。那幾晚正好有月亮。樓前佇望,但見瀅瀅的碧水蕩漾著清冷的銀輝,把庭院映照得明亮而迷蒙。當時,黃宗羲不由自主地念出了杜甫“五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的名句,並為眼前的良辰美景所深深陶醉了……“哦,今日也正好是十五,水明樓前的月色想必依舊美好吧?可是當此瘡痍滿目、大廈將傾的時候,這良辰美景到底還能維持多久呢?”這突然湧起的思緒,使黃宗羲的心緊縮了一下,隨即又變得沉甸甸的,腳步也遲緩起來,連冒襄同他說話,都懶得搭理了。

他們到了拙存堂,已經有兩三個清客先在那裏等候。彼此見過,談了幾句閑話,冒起宗就出來了。這位棄官歸裏的憲副大人,身材不高,兩鬢已微微見白,穿著打扮一絲不苟。他的臉稱得上富態而秀氣,現在卻顯得有點憔悴。他由兩個丫環攙扶著,從屏風後麵慢慢地走出來,看見客人,他的一雙細長的眼睛就在疏朗的眉毛下眯縫起來,露出藹然的微笑。

黃宗羲一見,連忙趨步向前,口稱“世叔”,跪拜下去。

冒起宗彎腰扶起,拉著黃宗羲的手,把他細細端詳了一陣,又親切地詢問了他家中的一切情形。聽說黃宗羲的母親健康在家,四個弟弟宗炎、宗會、宗轅、宗彝都已成家立業,他就點點頭,感慨地說:“十餘年間,宦途奔波,碌碌風塵,所曆所聞,無一可喜。所幸者,便是故人之子,俱已長大成器。縱使來日大難,亦繼起有人。老邁無能如我輩,可以從此息肩了!”

冒起宗一番話說下去,已是神色黯然。冒襄見了,連忙走前去勸慰說:“爹爹,何須說這些?太衝兄遠道而來,京裏新聞,所知甚多,適才孩兒還來不及打聽。如今就請入席,請太衝細細道來。”

這樣說完之後,他就請黃宗羲和清客們先行,他親自攙扶冒起宗,同大家一起步入西廳。

這西廳不大,緊挨著正堂隔壁,當中已經擺起了一席,頂上一盞六角形宮燈,四麵還點著明晃晃的紅燭。冒襄代表主人,奉觴送酒,客人們照例又是行禮,又是謙讓,挨延了一陣,這才分賓主各自就座。

於是,大家一邊飲酒,一邊敘談。冒起宗問起北邊的情形,黃宗羲便把京中政局混亂,廠衛橫行、朋黨傾軋、民不聊生,以及皇上暗中同建虜議和,陳新甲因泄密下獄處死等情形約略說了一遍。

大家著實谘嗟歎息了一番。黃宗羲急於了解南方的戰局,他知道冒起宗不久前曾在湖北一帶對農民軍作戰,必然十分熟悉那邊的情形,於是,等有關北京的話題稍為停頓下來,他就迫不及待地問:

“小侄在京裏時,常聞議論,說建虜固然可慮,而大明之心腹大患,實在流寇。前時聽說開封之役,賊與官兵決河互灌,死者不下數十萬,遂令數百載名城,一朝殘破,心甚震悚。及至歸抵揚州,複聞陝督孫公近有柿園之敗,南陽為賊所屠。中原糜爛,一至於此!不敢請教老叔,這流賊所憑者何,竟能如此猖獗!莫非已是無法製禦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