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施援手三招製惡,談時局一夜驚魂(七)(2 / 3)

有好一陣子,冒起宗都沒有回答。他把弄著手中的酒杯,眼睛直愣愣地瞅著某個無形的東西,神情變得越來越憂鬱,終於,歎了一口氣,說:“這事說來隻怕也是天降妖變,懲此下民。以往我亦是耳聞其狀,未得親見。直至去秋調職襄陽,日夕往來戰陣之間,始稍知其詳。大抵此寇橫行肆虐二十餘載,旋仆旋興,久不能蕩平者,富室暴殄,天災盛行,固然是其根本;不過賊之魁首,實亦有非常過人之處。即以李自成而論,我曾詢及賊之降將射塌天李萬慶等輩,俱謂其不好酒色,不貪金帛,布衣粗食與部下共之,堅而能忍,有容人之量,士卒樂為之死,故於眾賊之中,勢力日強,又造‘三年免征,一民不殺’之語,四處播煽,愚民不察,風靡而從……”

“啊,‘三年不征,一民不殺’,不知此賊果能實行否?”黃宗羲脫口而出地問,顯然被關於李自成其人的這種聞所未聞的描述吸引,並感到驚異了。

冒起宗瞧了他一眼,似乎對他提出這個問題感到有點意外。

“世侄以為他能實行否?”他反問。沉默了一下,看見黃宗羲沒有反應,他又緩緩地說:“去冬襄城之破,闖賊怒貢生李永祺迎陝督汪公拒守,大捕城中士子一百九十人,削鼻斷足,並盡屠永祺之族,彼又安能不殺!”

“哎,太衝世兄!”一個姓呂的老清客看見冒起宗似乎有點不高興,趕緊幫腔說,“殺人放火,乃賊之本性;他若能不殺,這賊豈不就做不成了麼?”說出這句自以為得意的“妙語”之後,他就捋著山羊胡子,嘿嘿地笑起來。

黃宗羲沒有理他,眨了眨眼睛,又問:“不過,適才世叔說,那李闖‘三年不征,一民不殺’之語一出,四方愚民竟風附影從。若彼嗜殺如故,又安能至此?”

冒起宗想不到黃宗羲會這樣提問,一下子倒被弄得張口結舌,不知怎樣回答。加上他還不了解黃宗羲這種凡有疑問非要尋根究底不可的脾氣,隻當對方同情流寇,有意頂撞自己,於是把酒杯輕輕一放,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

坐在下首的冒襄卻十分熟悉他的這位社友,看見父親的神情不善,連忙插進來說:“太衝兄,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是個打破沙鍋的性兒,什麼都要問到底。不過,似這等顯而易見之理,你怎麼還想不透?”

“哦,小弟確實弄不明白。”黃宗羲老實地回答。

“此理至簡單:闖賊之意,無非是歸附者可以不殺罷了。我聽說,闖賊每攻一城,束手迎降者不殺不焚,守一日者殺十之三,守二日者殺十之七,守三日則一城盡屠之。愚民畏死,所以便聞風歸附了!”冒襄一邊說,一邊朝冒起宗使眼色。

黃宗羲這才恍然大悟。他點著頭,朝冒襄拱一拱手說:“原來如此,承教了!”

這一下,倒引得冒起宗和清客們微笑起來。

於是,接下去冒起宗又說了一些同農民軍作戰的情況,並在黃宗羲的追問下,特別解釋了農民軍的“三堵牆”陣法,和“放迸”攻城法。據他說,所謂“三堵牆”,就是臨陣時,以三萬騎兵做前鋒,分成三隊,前隊若擅自潰逃,後隊就可殺之;若久戰不勝,則詐敗散開,讓敵人追進來,由步兵三萬,各挺長槍拒敵,騎兵再突然回頭夾擊,十分厲害。至於“放迸法”,就是攻城時候,不采用傳統的架設雲梯的辦法,而是在城牆下挖洞,放置火藥罐,把城炸開。沒有火藥時,就把洞口加深加大,大至可以容納上百人;每隔三五步留一土柱支撐,待洞挖成後,就用粗繩拴住土柱,外麵用幾千人扯住繩子,隻聽驚天動地一聲呐喊,立時柱折城崩。這個辦法也相當厲害,李自成曾用它攻陷了無數城池。

冒起宗語調低沉地說著,其餘的人都停了杯箸,靜靜地聽,一個個臉上都現出悚然驚懼的神色。他們雖然不曾親身經曆這種境地,但是不難想象當時驚心動魄的慘酷情景;同時,不由自主地想到,有朝一日這種奇禍巨變降臨到自己頭上來時,將會是怎樣一種可怕的結局,而事實上,這並不是不可能的……

終於,冒起宗不說了。他望了望大家,勉強地一笑,補充說:“雖然國家不幸,生此妖孽,不過擾攘至今,此妖恐亦氣數已盡,不久便當敗滅了!”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可是剛才大家的情緒被壓迫得那樣厲害,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立即解脫出來。冒起宗看見大家隻是投來驚疑不定的目光,都沒有作聲,便舉起酒杯,呷了一口酒,神情嚴肅地說,“這事該算得已故陝督汪公的一件大功!據說,闖賊之祖墓,在米脂縣萬山中,其墓穴為異人點定,當年曾置鐵燈一盞於墓室之內,並造語說:‘鐵燈不滅,李氏當興。’汪公偵知後,申報朝廷,於是派人入山,百計查明墓址,掘開之後,果見燈火尚明,於是立時撲滅;又在其先祖骸骨腦後,發現一小洞,大如銅錢,有赤蛇一尾,盤曲其中,長約三四寸,有角,見日而飛,高達丈餘,以口迎日色,吞吐六七次,然後返伏穴中。於是一並殺死。汪公命將此蛇臘製後,連同闖賊先祖之顱骨一道函封,送呈朝廷。你想,闖賊之能橫行天下,實全仗此一燈一蛇護佑,如今已是蛇死燈滅,他還能長久作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