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晚我翻家裏古老而舊的箱子,偶然間翻出爺爺唯一的相片,這是爺爺住院時拍的:戴一頂厚重的舊粘帽,枯容帶愁。爺爺在小時候給我的印象不好,很凶,常常在我們兄弟幾個因為貪玩忘了吃飯的點時能聽到大聲地喊,全村都能聽到的那種,我們的腦袋經常被他敲腫起包,但在他去世後我卻很懷念他。記得上初中一次清明節時我在他的墓碑上用紅鉛筆寫上:爺爺我一定要成才。寫前我當然是猶豫了,我怕姑姑、伯伯們看到,我並不怕做不到,隻是不希望別人笑話我,再說我那時候是沉默少語的那種人,很低調。因為爺爺我想起了奶奶,奶奶是在我四歲那年去世的,在我的印象裏奶奶給我的印象很模糊:三歲時在堂屋搖弟弟和堂妹;我因為跟哥哥瘋打一屁股坐在澡盆開水上,奶奶用尿水幫我敷傷口,到現在腰間還有暗白的疤痕;四歲時奶奶去世爺爺坐在她身邊哭得暈天黑地。
我說:“沈曦,明天我們去後山拜祭下爺爺奶奶吧?”
“——哦,好呀,但這個季節因該沒有賣紙錢的吧。”
“拿幾注香,拿點水果就行了。”
村裏的祖墳在後山類似了盆地的玄上,盆底是一個常年長滿水草的小池塘。站在盆玄上挑眼墳波,小時候清明和農曆七月半我總喜歡從一個墳頭跳到另外一個墳頭,跟一幫同齡的男孩子比跳遠;喜歡折枝綠葉茂盛的樹枝撲打墳頭上的蝴蝶,蝴蝶被打翻在地上,翅膀和細小的腳不停的顫抖,捏住蝴蝶美麗的翅膀我不禁後悔即將死去的美麗精靈,但蝴蝶翅膀上的粉末粘在手上吹不盡,拍不掉。
爺爺是跟奶奶合葬在一起,墓碑上的刻字有些模糊,我努力找著碑上的內容依然還能看到:孝孫,榮華富貴,這是按家譜上我們四堂兄弟的名字刻上去的。我努力找著當年用紅鉛筆寫過的字跡,字,當然不見,但我依然能感覺到它的存在,那麼清晰,逼真,我摸著那片地方笑了。
沈曦說:你怎麼了,笑什麼,這是不是應該嚴肅點的。
“我看到我以前寫過的字,你看它多麼清晰。”我摸著那一片。
“字?哪有呀?”
“雖然現在不見了,但它確實在這裏,我看到它發著紅光呢,真的。”
“我說,我會成才的。很多年前寫的,寫的時候當然有些躊躇,因為怕人家笑話,怕自己以後也做不到。”
“可你現在做到了。”
“也算是吧。這麼多年來我就這一個目標寫出來過,所以記得很清楚,也常常想到它,因為怕看過的人笑話,所以不得不完成它了,其它的都是放在心裏,至於完成是否都不記得了。”
沈曦望著我笑。
那八個字依然還在那裏發著紅光,很清晰。我看了下沈曦,她的表情有些莊嚴。我說,沒聽和尚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嗎,祭祖心到就行。她先是笑,然後說,可國人祭祀都很嚴肅。我沒有再說下去,看了她一會,然後對著她笑。她問我為何發笑,我沒說,隻是從口袋裏拿出鋼筆在那排紅字下麵寫了幾個字,爺爺我們一定會幸福到老的。
沈曦笑得有些異樣:也不怕被人看到會笑話。
我說;我當時寫這個的時候也是這種心情,你看,現在我還一直記得,也算是完成了,所以我更想把這個寫下。
她笑了,笑得很自然,帶些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