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蕭老頭(1 / 2)

清晨,連綿了一夜的細雨初歇,霧氣靄靄,若隱若現。有早起的人們經過城隍廟破敗的偏殿時,發現了倒斃在殿內的獨眼蕭老頭,每逢初一廟會的兩天,他一般就會歇息在那座陰森森的殿內。那具屍體的麵目十分的猙獰,驚恐萬狀,連那隻灰白色的盲眼都瞪出來了……有人即刻報了案,警察圍起了警戒線,勘查完現場後拉走了屍體。“一定是黑吃黑要了那老鬼的命。”攤主自言自語說道。小縣城裏的人們習慣把與盜墓有關的人鄙夷的稱為“鬼”,蕭老頭常年鼓搗來一些出土的銅錢瓷碗等小東西來賣,自然是老鬼了。湘西的這座小縣城治安一向很好,已經有兩年沒出過人命案,這次可算是本地的一件天大的事情了。蕭老鬼不是本地人,他的死也許可能與墓贓有關,昨天晚上我剛剛買下了那隻裸嬰石化胎,今早他就暴斃了,真是巧呢……我的心中隱約有著一種說不上來的不祥預感。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裏的雕像,越發覺得這個裸嬰的來曆有些可疑,是件不吉之物,難怪我昨晚看到它的那雙小眼睛時,就似乎覺察到了一種莫名的邪惡。我轉身離去,走到城隍廟後麵的野地裏,掏出雕像托在手心裏看著,這東西大概是從哪座墳墓裏挖出來的,肯定是不太幹淨的,於是把手一揚,將其拋進了草叢中。默默地往回走了幾步,想想這東西畢竟花了我二十塊錢呢,而且這個與我有著相同遺傳的六指,還未出世便夭折了的小男嬰,也說不定它的祖上和皇甫家還有什麼淵源呢……我走回來撥開了草叢,輕輕地拂去沾在裸嬰身上的泥土,最終還是揣回到了口袋裏。回到文物管理所,走進了辦公室,老主任果然沒來上班。我打開文件櫃,翻出來以往處理古董販子的登記簿,很快查到了記載著蕭老頭的那一頁。一年前,蕭老頭倒賣了幾件清代道光年間的瓷器,被縣文物所稽查到,後因為那幾件瓷器非官窯製品,所以也就罰款了事。我查到了他當時登記的住址,是武陵山脈酉水邊上一個叫做“烈烈排”的地方,湘西苗族土語“烈烈”意為老鼠的意思,“排”則是坪,普通話就是老鼠坪,顧名思義那兒的老鼠一定很多。我找紙筆迅速地記下了地址,鎖好文件櫃,匆匆離開了辦公室。今天是周末,老主任既然到現在也沒來上班,八成是回鄉下他老家去了,要到周一才得回來,這樣我就有兩天多的時間,索性跑到烈烈排去一趟,說不定能找到點有關裸嬰雕像來曆的線索呢。我總感覺它似乎和我們皇甫家有點淵源,這個世界上,畢竟長有六指的人不多。如果這個時候出發,天黑時分應該可以趕到酉水邊,至於那個“烈烈排”能否找到,就要憑運氣了。回到家裏,父親正在準備午飯,我瞥了一眼,依舊是青菜豆腐,瓷盆下扣著幾隻毛蛋。“老爹,我要出差,一兩天回來。”我對父親說道。“啊,吃了飯再走吧。”父親流露出慈愛的目光,他知道幹文物稽查員這行當,經常會時不時的外出。我又瞥了一眼盤裏簡單的素菜,歎了口氣說道:“唉,又是青菜豆腐,我不吃了,趕時間。”進了東屋,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拎著帆布包轉身出門。“回來時爹一定給你燉肉吃。”聽得身後父親似有歉意的叮囑聲。去往長途汽車站的路上,我經過了縣醫院的門口。這時,一個念頭突然出現了,應該再去問問王主任有關裸嬰雕像腦電波的事情,他是父親多年的老相識,而且據說我出生時還是他給接的生呢。“小明,你又來啦?”走廊裏,王主任換了便裝正要出門。“嗯,我想再問問你關於那個雕像的事情。”我說道。“大概是機器出了毛病吧,這台新引進的設備我們還不是太熟悉。我現在馬上要出差,衛生廳有個會議在省城召開,等我回來後,你再把那個雕像拿來單獨做一次掃描,仔細的分析研究一下。”王主任匆匆打了個招呼說道。“好吧。”我無奈隻得走出醫院,王主任拎著包往汽車站去,正好順路。“聽老爹說,我是您給接生的?”我搭訕道。“是的。”王主任點了點頭。“我娘她人長得很漂亮是麼?”我問道,父親總說母親俊,總得聽聽外人的評價才是。“嗯,你母親是個下江的美人,皮膚好白,古人說蘇杭二州出美女,果真是不假啊……”王主任似乎沉浸在了遙遠的回憶之中,聽得他輕聲歎息著說道,“她是浙江湖州人,講話吳聲濃軟,很好聽的,當年可以算是我們這個小縣城裏最標致的女人了。”王主任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微笑。“唉,可惜‘自古紅顏短薄命’啊,死得這樣早……”我不由得心生感慨,鼻子微微一酸。王主任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往事的回憶之中,眼神兒顯得格外的迷離。世人都說湘西神秘,此地山高林密,穀深洞多,雪峰山和武陵山脈海拔落差極大,溝壑森森,山道崎嶇,遮天蔽日。自古以來趕屍的,放蠱施巫的,唱儺戲收黑落洞的無所不在,當然也是遁世修煉的好去處。長途客車顛簸於武陵山脈的崇山峻嶺之中,車上的乘客寥寥無幾,都是短途客,近黃昏時分,終於來到了酉水邊。我在省道路邊的一個小站下了車,向一個蹲在路邊抽著水煙筒的老人家問路。“烈烈排?七八裏山路呢,你去那兒做麼事?”那老頭遲疑的目光盯著我,慢吞吞的問道。是啊,跋山涉水的,我此刻懷疑起這趟酉水之行是否值得了,獨眼蕭老頭已經死了,他家中會有什麼我想要知道的答案嗎?也不曉得公安局是否已經了解到了死者的住址,可別跟他們碰上,到時候就難以解釋了。老頭見我猶豫著,便“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臨離去時甩下了一句話:“那兒的人都已經搬走了,隻剩下了老鼠和墳地。”我吃了一驚,忙上前兩步追問道:“老伯,那兒一戶人家都沒有了嗎?”“聽說還有一兩戶吧。”老頭邊說著走遠了。也就七八裏地,我抬頭看了看天色,既然來了,就一定要弄個明白,倔勁兒上來了,於是毅然地向大山的深處走去。天色越來越暗,山路崎嶇不平,兩側的山峰黑沉沉的,仿佛要壓倒過來似的,樹木和竹林隱匿於黑暗之中,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隻聽得自己的鞋底在碎石子路上的踢踏聲。我掏出手電筒,微弱的光線勉強看得清前麵的道路,唉,早就該換電池了。路邊及林中遊動著點點綠芒,那是山裏的螢火蟲。古人曾有捕螢火蟲入袋借光讀書的傳說,我隨手捉了一隻,放在手心裏,熒光習習,發光點是那蟲子的腹部,但很快的,那微弱的綠芒便漸漸黯淡下去了。約摸走了一個時辰,拐過一座山腳時,手電筒電池耗盡,徹底的沒亮了。我沮喪的望了望前方黝黑的樹林,驚奇地發現有好幾團無聲無息遊動著的綠瑩瑩鬼火。我知道鬼火是人死後分解出來的磷在空氣中的自燃現象,因此並不害怕,試探著走了過去。須臾,月出東山,大地一片清明,山路蜿蜒著穿過那片鬼火。走到近前,方才遊動著的綠芒已然不見了,低頭看去,果然是一處墳塋地,蓬蒿叢中的土墳前後大大小小竟然有七八十座。清冷的月光下,每一座墳頭土堆上,竟然都蹲著一隻貓頭鷹……我從小不怕走夜道,可是如此情形還是第一次遇到,霎時間隱約感覺到後脖頸處冷颼颼的,渾身起雞皮疙瘩,如落入冰窖般的心一涼,腿腳登時也邁不動了……我呆呆的怔立在了那兒,而那些貓頭鷹也隻是瞪著綠瑩瑩的眼睛,不動聲色的凝視著我。許久,我透過口氣來,試著移動著腳步,緩緩的向前走去,眼睛餘光瞥見那些綠色眼睛並沒有反應,於是便踉踉蹌蹌的急速奔跑了起來。也不知跑了多遠,前麵的樹林裏終於露出了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