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咧嘴一笑,安心了。“好,我們走吧。”
他們沿著一條不太顯眼的小路穿過林子。山毛櫸和榆樹葉子下麵稍稍涼快一些,這讓米奇感覺好多了。“今年夏天你們準備怎麼過?”他問愛德華。
“一般我們八月份都要去蘇格蘭。”
“你們在那兒有一座狩獵屋吧?”米奇挑了一個英國上流階層使用的詞彙,他知道“狩獵屋”的具體意思,就算一座擁有五十個客房的城堡也可以這麼叫。
“他們租了個地方,”愛德華說,“但我們不在那兒狩獵。我父親不愛運動,這你知道。”
米奇從愛德華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提防的味道,便琢磨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米奇知道英國貴族到了八月份喜歡去野外打鳥,到了冬天就要獵狐。他也知道,真正的貴族並不把自己的子弟往這所學校送。溫菲爾德的學生一般來自商人或工程師家庭,他們的父親絕不會是伯爵或者主教;這些家庭也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狩獵這種事上。皮拉斯特家族成員個個是銀行家,愛德華說“我父親不愛運動”,等於承認他們家不屬於最高的社會階層。
英國人更尊重遊手好閑的人,瞧不起勞動階級,米奇覺得這很有意思。在他自己的國家,受人尊重的對象既不是生活懶散的貴族,也不是勤勞苦幹的商人,他們那兒的人隻看重權力。如果一個人有權控製別人——能養活他們,或讓他們挨餓,有權監禁、殺掉他們或者給他們自由——那他就不需要其他任何東西了。
“你呢?”愛德華說,“這個夏天你怎麼過?”
米奇一直等著他問這個問題。“在這兒,”他說,“我在學校過。”
“你不會又像上次那樣,在學校度過整個假期吧?”
“隻能這樣了。我沒法回家,光單程就需要六周的時間——還沒到那兒就得往回返了。”
“哎呀,真是挺難的。”
其實,米奇也不想回去。他母親去世以後,他就開始憎惡這個家。家裏現在隻有男人——他的父親,哥哥保羅,幾個叔叔和堂兄弟,還有四百個牛仔。老爹在那些人的眼裏是個英雄,但在米奇眼裏隻是個陌生人:他既冷淡、難以接近,又毫無耐心。不過還是米奇的哥哥最難對付。保羅人很蠢,但很強壯。他痛恨米奇比自己聰明,向來以羞辱自己的小弟為樂。
他總能抓住機會讓弟弟出醜,讓人知道他套不住閹牛、馴服不了馬,也打不中蛇的腦袋。他的慣用伎倆是嚇唬米奇的坐騎,每當驚馬猛衝向前,米奇隻能緊閉雙眼,嚇得半死卻要苦撐到底,直到驚馬跑遍潘帕斯草原,耗盡體力才停下來。不,米奇不想回家過假期,但他也不想留在學校。他一心想著最好被皮拉斯特一家邀請,跟他們一起消夏。
愛德華沒有馬上提這個建議,米奇也隻能作罷。他覺得一定還會再說起這事。
他們翻過一個快腐爛的尖樁柵欄,上了一個小土坡。登上坡頂後,他們就到了深水塘的上方。經過開鑿的采石場岩壁四處都很陡,但身手敏捷的男孩子總能想方設法爬到下麵。底部是一個墨綠色的深水塘,裏麵有蟾蜍、青蛙,間或還有水蛇。
米奇吃驚的是,已經有三個男孩在裏麵遊泳了。
水麵波光閃爍,他眯起眼睛凝視著那幾個光溜溜的小人兒。他們全都是年紀更小些的溫菲爾德的四年級生。長著亂蓬蓬胡蘿卜色頭發的是安東尼奧·席爾瓦,雖說發色不同,但他卻跟米奇是同鄉。托尼奧[1]的父親不像米奇的父親有那麼多土地,但席爾瓦一家住在首府,朋友一個個都很有勢力。托尼奧和米奇一樣,假期也不回家,但幸運的是倫敦的科爾多瓦部有他的朋友,因此用不著整個夏天都待在學校。
第二個男孩是休·皮拉斯特,是愛德華的堂弟。這兩個堂兄弟毫無共同之處:休一頭黑發,身上各處都生得很小巧,臉上總是帶著頑皮的笑容。愛德華討厭休,因為休學習好,相比之下顯得他像家裏的低能兒。
最後那個是彼得·米德爾頓,他膽子很小,緊貼在更有自信的休的身邊。這三個十三歲的孩子身體都很白,皮膚光滑,胳膊腿兒很細。
接著米奇看到了第四個男孩,他獨自一人在水塘的另一頭遊泳。他比其他三個年齡大些,看來不是跟他們一起的。米奇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那人是誰。
愛德華邪惡地咧嘴一笑,他發現了搞惡作劇的好機會。他手指在嘴唇上比劃了一下,示意別做聲,然後就往采石場下麵走。米奇跟在後麵。
他們走到幾個小男孩放衣服的凸岩邊。托尼奧和休潛到了水底下,在探尋著什麼,彼得一個人靜靜地上下遊動著。是彼得最先發現有人過來,輕聲說了一句:“哎呀,糟了!”
“好啊,好啊,”愛德華說,“你們幾個出界了,對不對?”
休·皮拉斯特這時注意到了自己的堂兄,喊著說:“你也是!”
“你們最好趕快回去,省得被抓住。”愛德華說。他從地上拿起一條褲子。“就是別讓你們的衣服濕了,否則誰都知道你們去哪兒了。”
他隨手把褲子扔到了水塘中央,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個無賴!”彼得吼了一聲,去抓水麵上漂著的褲子。
米奇被逗得笑了起來。
愛德華拿起一隻鞋子,扔進水裏。
幾個小男孩慌了。愛德華又拿起一條褲子,也扔了進去。三個受害者又喊又叫,潛下水去撈他們的衣物,一時很是熱鬧,米奇大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