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羞得臉色通紅,低著眉不敢抬頭。這時,一個當兵的人騎著自行車打東邊過來,本家嫂瞅見,驚訝地說,煥,你看,說到黃莊那個人,黃莊那個人就來了。

大家甩臉張望,見路上果然有個當兵的,紛紛說,真是,煥你抬頭看看!

煥自認為大家逗她開心,頭垂得更低。其中一個姐妹冷不丁扳起煥的頭,煥順勢向路上瞥一眼。那個當兵的就進入了她的眼簾,“三點紅”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亮,她的心“刷拉”跳得非常利害。

當兵的是向他們村方向去的,看不清當兵的麵目,個頭倒有點像那個人。煥想,那個人信上說,秋天有可能探家,咋會這時候來?莫非想她了?提前告假回來……煥很想仔細瞅瞅當兵的,確定是否那個人,但怕人打臉上讀出她的心思,戲耍她沒羞沒臊,硬是扼製住那份心動,不抬頭。當婦女隊長吆喝大家幹活,煥趁起身的時機,朝村口瞟一下,恰好看到當兵的背影消失進村子裏。本家嫂說,回家吧,看看是不是黃莊那個人。

當兵的多啦,咋會是他。煥佯裝不動心,兩條長辮一甩,猛然轉過身,跟大家回到壟裏繼續鋤草。

煥鋤著草,心裏卻毛蓬蓬的長滿了草,心手不一致,一鋤下去沒鋤掉草,把一棵棒子苗鋤掉了。本家嫂看見,衝煥嘟囔著說,讓回家看是黃莊那個人不,不去,留地裏也安不下心來幹活。

煥沒與那個人定親之前,曾見過那個人。那一年秋天,公社中學的學生到他們村學農,幫割麥,分給他們三隊兩個班。隊裏安排一個班學生中午到煥家吃飯,煥有些不樂意,埋怨娘咋接下這份差事。娘說煥啥也不懂,學生又不白吃他們家的飯,隊裏給米給麵給雙工分,要不是她大爺當隊長,這樣的便宜事咋會落到她們家。  煥自然知道隊裏多給米麵多給工分,讓為學生做飯的人家沾些光,她不願意學生到他們家吃飯。是怕遇見認識的同學。煥讀到初中畢業,娘說,一個丫頭認幾個字就行了,再往上讀也讀不出個名堂,還不如回村上隊裏幹活,掙工分幫襯下家裏。煥聽順了娘的話,沒再讀高中。

來煥家吃午飯的這個班,是高二的學生,煥上初中時,與這些學生不一個班級,比他們低一屆,所以大多數人都很陌生,隻幾個人有些麵熟。那個人當時就在這個班裏,還是個班長。煥對那個人留有深刻的印象,因那個人跟她做隊長的大爺一樣,拔著腰杆很豪氣地向學生喊話:同學們,我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是來割麥學農的,吃飯時要遵守紀律,不要亂走動亂喊叫,由各組組長帶領,找地方大家一起吃。下麵先從一組開始,排隊進廚屋舀湯拿饃。那個人喊完話,進廚屋幫煥和她娘舀米湯發放白饃,還幫煥把一大盆拌黃瓜分成六份,分別端給六個組吃。

等學生離開家,娘跟煥說,看那個孩子多出息,對那麼多學生喊話不怯場,讀了書回村,準是個當隊長的料。將來要是這麼個孩子給咱們家做女婿,那該有多好。

娘最後兩句話讓煥的臉刷地紅了,這是煥平生第一次因了個男孩子臉紅。煥瞪娘一眼,嬌嗔地說,娘,瞧你,說的啥話!後來,有人給煥提親,見小麵,煥一打眼就認出那個人。見大麵時,那個人作為禮物贈給煥一雙軍用膠鞋,說是新發的,他未沾過腳,送給煥穿吧。煥接過鞋說,我認識你。一那個人一臉驚詫,打量煥好一陣子也想不起哪兒見過,就問,我們見過麵?

見過。

什麼地方見過?

在我家。

在你家?那個人的表情很是迷惑,當煥把那年學生下村割麥學農,到她家吃午飯的事講過之後,那個人忽然甜甜地笑著說,煥,你比那時長高了半頭,我哪兒還認得出來。

煥一鋤一鋤地鋤著草,心裏的草不但不減,反而越來越稠。婦女隊長喊收工,下午過來繼續鋤。煥聞聲扛起鋤就走,進家四處尋找,不見有外人的自行車,站在廚屋門口問娘,家裏沒來人?

娘正拉風箱燒火,風箱風口擋板的呼嗒聲,使娘聽不真切煥的問話,打岔說,誰來啦?

雖然娘答非所問,煥還是聽出家裏沒人來,也就是說,那當兵的不是那個人。煥非常失望,提著的心一沉,這才感覺肩膀有些沉,扛著的鋤還沒放下。一股未名的煩躁像無頭蒼蠅似的,在煥體內亂竄亂碰,她肩膀猛一抖,把鋤拋出去,撞擊到屋子的青磚地腳上,發出哐啷的響聲,驚飛屋簷上一對談情說愛的麻雀。

煥進到她屋裏,不大會兒出來,火急火燎地喊。誰動我的東西啦?誰?誰?

娘走出廚屋,拽下頭巾甩打著身上的落灰,見煥抖著鞋墊急得像猴吃蒜,猜度弟弟動了她的心肝寶貝,明知故問地說,誰動你的啥東西啦?

鞋墊,給弄髒啦!煥說。

這時,弟弟拿著一根竹竿打外麵套知了回來,煥上去抓住弟弟的胳膊喊,準是你動了我的鞋墊!

弟弟看煥滿麵怒容,怵著小臉沒敢承認,不是我。

不是你見鬼啦,看上麵的黑爪子印,不是你,還會是誰?煥揪著弟弟不放手,推搡著說,髒成這樣兒,不能要了,你賠!你賠!

弟弟猛然甩胳膊掙脫,手一鬆,攥著的兩隻知了滑落,未著地“知了”一聲長鳴飛走了。弟弟衝煥說,弄飛了我的知了,咱倆抵清了。

滿樹都是知了,我抓一百隻還你,你賠我的鞋墊。

就不賠,氣死你!

小無賴,做了壞事還咒人,看我不撕爛你的嘴!煥追過去要重新揪住弟弟,弟弟躲閃,繞院子轉圈圈。

娘有些鬧心,說,煥,你看你,快是出嫁的人,還沒個姐姐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