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現在,這座簡的城池(1)(1 / 3)

1

簡是哇哇哭著出生的,出生之後的六個月裏,她都一刻不停地哭著。通常來說,嬰兒都是哭哭啼啼的,但沒人見過哪個嬰兒像簡這樣能哭。

簡並不是個可愛的新生兒。她拖著鼻涕,小眼睛和鼻子都紅彤彤的,臉也圓腫腫的。護士將簡從育嬰房轉移到一個單獨的房間。她們覺得簡那不絕於耳的淒慘哭聲嚇到了別的嬰兒。

簡並未注意到自己被挪了位置。她專心沉浸於自己的悲傷之中,無暇解讀他人毫無規律的行為。

大約到了第五個月,簡突然忘記了她到底為什麼要哭。接著在第六個月,她終於完全不哭了,大家都因此如釋重負。

盡管她才六個月大,簡卻也為自己竟記不得為什麼要哭而感到荒謬。於是簡便開始笑個不停。

2

簡六歲的時候,她母親去世。從所有外在跡象來看,簡對母親的死毫無所動。為她母親守靈那個早上,她還在忙著重新擺放她布娃娃屋裏的家具。

簡聽覺特別靈敏,聽到她的貝絲姑媽低聲對她父親說:“她一下都沒哭。她不懂瑪格麗特已經死了。這個年紀,小孩子還不太明白死亡的概念。這也是好事啊。”

貝絲姑媽錯了。簡完全明白死亡的概念,貝絲姑媽竟然以為她對母親的死無動於衷,這讓她十分受傷。在簡看來,重新擺放她的布娃娃屋裏的擺設就是她表達悲傷的方式,這對所有人應該都是一目了然的。她把媽媽娃娃(這是一個由爸爸、媽媽、兒子和女兒組成的小家庭)和所有屬於媽媽娃娃的東西都挪到了布娃娃屋的閣樓裏。簡想不通,為什麼人們會覺得掉眼淚比重新擺放布娃娃屋裏的家具更能表現悲傷呢?

簡感覺受了莫大的委屈,哇哇哭了起來。

“哦,聽聽,”貝絲姑媽說,“她開始明白了。”

3

簡八歲的時候,她確信自己亡母的靈魂進入了家貓加托的體內。這一信念的主要依據是加托身上的毛和母親的頭發是一個顏色的。

簡曾經長時間地與加托對話——內容主要圍繞一個曾是母親的人類變成了一隻貓以後是怎樣的感覺。進行這些討論時,加托隻顧著舔自己的爪子,一聲不吭。簡認為這份沉默是因為它智慧高深,且對她所說的莫不讚同。

就在簡確信加托是自己母親之後的第三個月,她患了嚴重的蕁麻疹。

簡被帶去看醫生,醫生說簡實際上對貓過敏,長時間與加托接觸可能激發了她原先潛伏的過敏體質。除非簡願意吃藥,否則加托就得被帶走。

簡請求父親留下加托。“這等於把媽媽趕走!”簡叫道。

“那隻貓不是你母親。”簡的父親說。

“你怎麼知道?”簡反駁道。“她們的毛發是一個顏色的!”

“如果這就是你唯一的證據,”父親說,“那你得知道,你母親的紅頭發並不是天生的。”

“你這麼說,隻是為了讓我丟掉加托。”簡固執地說。

“簡,我看見過她染發。”

“但或許她隻是把白頭發染回紅色而已。”簡不依不饒。

然後,她父親認輸了。他厭倦了爭吵,況且除非使用殘酷手段,否則你沒法讓一個八歲的孩子相信,她母親的紅頭發不是天生的。

4

簡十一歲的時候,她父親去世;簡來到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跟貝絲姑媽和和她的“朋友”莉比同住。貝絲姑媽讓簡管莉比叫“莉比姑媽”,盡管莉比實際上並不是簡的姑媽。後來,簡猜想,莉比姑媽可能不僅僅是貝絲姑媽的“朋友”那麼簡單。

“當然,我會叫她莉比姑媽。”簡對貝絲姑媽說,“就像我叫你貝絲姑媽,但你也不是我的親姑媽。”

“什麼意思?”貝絲姑媽問。

“血緣關係上的。”

“什麼意思?”貝絲姑媽又問了一遍。

“爸爸說你不是我‘血緣關係上的’姑媽。”

貝絲姑媽翻了個白眼,雖然她非常討厭別人做這個表情,自己卻常常這樣。“你爸說了好多事呢,不是嗎?我向你保證,我就是你的姑媽而且一直都是,也就是說,我是你父親血緣關係上的姐姐。”貝絲姑媽搖了搖頭。

“要是這能讓你好受點,”簡又說,“他還說了你是她‘最喜歡的姐姐’。”

“哦,上帝啊,我是他唯一的姐姐啊。”這時貝絲姑媽哭了起來,因為她真的很想念她的小弟弟,即使他在她眼裏滿是缺點。她把簡擁入她肥碩的、如枕頭般的臂膀中。“你長得很像他,”貝絲姑媽說,“我和他是雙胞胎(我們家族裏有很多雙胞胎),但你長得比我當年更像他。”

簡點點頭。

“他是我的小弟弟,簡。你無法想象失去小弟弟的那種感覺。”